在老婦進門找顧憐的那一刻,林守就順手算了一下。
因果這東西太玄,連他自己都不太清楚究竟是什麽,所以算的是此人有利於顧憐修行的概率,六成。
坐下之後,老婦人明顯感覺有些受寵若驚,也不知該說什麽,隻好連連稱讚宋老掌櫃仁義。
林守漸漸感覺到,雖然說他來的時候老宋已經駕鶴西去,雖然說他暗地裡乾著走私靈藥的買賣,但確實是個好心人,畢竟民眾的口碑是做不了假的,就好比,沒人會在私底下稱讚劉坤元心善。
幾句話下來,眾人打聽出這婦人叫錢迎秋,其祖父曾在縣衙任職,那時她還小,便記不清究竟是個什麽職位,反正家中也曾闊氣過,但後來似乎犯了事,家道中落,父母雙亡。
可她畢竟是大戶人家出身,盡管一窮二白,到底是在鎮裡是找了個宰豬的富戶成親,日子本還不錯,可那體壯的丈夫後來莫名害了病,她倒不離不棄,只是花光了家底也沒把人留住。
“你們不知道啊,那時候可苦了,要不是老宋掌櫃接濟,還憑白送了我好些藥材,只怕我都要受窮而死了。”
錢迎秋說得很有條理,幾句話就講清了自身與宋老掌櫃的淵源,一看小時候就讀過些書,而說這些,恐怕也存著套近乎的心思。
顧憐問道:“施主此來,所謂何事啊?”
錢迎秋趕忙道:“聽聞共濟堂有位顧仙師,上聞天機,下知凶吉……”
“小道顧憐,並非什麽仙師,施主言重了。”
他心中穩如泰山,這一把年紀,總不可能又是來算姻緣的,順便還暗讚了一聲文化人就是不一樣。
“仙師!”
錢迎秋還算矜持,但語氣很是焦急,“求仙師救我兒性命。”
林守給她杯中續了點水,和聲道:“大娘莫急,先把事情說清楚來。”
隨後又是一陣交談。
這老婦人有一雙兒女,大的是兒,名喚羅剛,年過而立尚未取親,在這世道算是很少見的,之所以如此,緣故有二。
其一,家中無父,壯勞力隻他一人,於是這羅剛四處奔波,打各種長短工養家,時常漂泊在外。
這第二重緣由就更是無奈,兒女中的女兒叫作羅小柔,天生癡傻,生活不能自理,這無疑加重了生活的負擔。
說句難聽的,等錢迎秋百年之後,就只有羅剛來照顧這妹妹了。
得知了大概背景,林守問道:“敢問婆婆,令郎,是出了何事啊?”
“他去年起找了份差事,工錢不少,只是路途遙遠,每月僅有三日休沐,但他放心不下咱娘兒倆,所以每月都趕著日子回來。”
錢迎秋神色之中盡是悲戚,“可上個月,他沒回來,也沒人捎來口信,我以為他忙,便又等了一個月,卻仍不見人,前幾日我去尋他,工友卻說他上個月走後就再也沒回去過。”
顧憐張了張嘴說道:“您是想叫我算一算,令郎現在何方?”
錢迎秋連連點頭。
“這……”
顧憐沒說話,林守倒是面露難色,因為他已經算出來,羅剛死了。
其實都不用算,光聽剛才的描述也能知道,這種情況大概率是死半路上了,這世道不太平,遇到個范陽虎那樣的凶徒,連官差都活不了,更不要說一個普通人。
林守問道:“您倒是先說說,他是在什麽地方做工啊?”
錢迎秋答道:“是劉東家在八裡山的礦上。
” 聽到這個回答,林守和顧憐對視一眼,沉默下來。
過了片刻,道士才拿出了那巨大無比的簽筒,放在地上,小聲嘀咕了一陣念詞,隨後雙手一拍。
嘭的一聲,一支寸許寬的竹簽自己從中跳了出來。
場面看起來倒是像模像樣,要不是林守知道他其實不會算命,簡直就要被唬住了。
簽拿起來,上面寫的不是人話,只有些奇怪的符號,顧憐盯著看了一會,隨後說道:“天機遮蔽,晦暗不明,婆婆,非是小道故弄玄虛,實在是這簽一時半刻恐怕解不出來,不如您先回去稍待兩日,小道推演出個結果,再來拜訪如何?”
錢迎秋雖急,卻怕惹“仙師”不快,哪敢說半個不字,隻從荷包裡掏出一把銅板:“仙師,仙師,我一家老小可就全靠您了。”
顧憐趕緊拒絕:“使不得使不得,這太多了。”
他雖不是佛門中人,卻也有慈悲之心,哪會收這老婦錢財,最後隻留下了三枚:“小道卜卦,只收三文錢。”
待她走後,林守才問道:“不收錢就不收到底唄,怎還拿三文。”
“一文不收,哪來的因果,這三顆錢上沾著願力呢。”
顧憐隨便解釋了一遍,他抬手掂了掂,又說道,“這因果還不小。對了,你覺得,那羅剛在哪?”
“在哪?”
林守冷笑一聲,“自是陰曹地府。你若不去弄清楚真相,恐怕是撈不到這因果吧?看來郭家村的事情要有後續了。”
“你會跟我一起去的吧?”顧憐一臉諂笑,拿手肘頂了頂他。
“去啊,我若不去,怕是你也得死在山裡。”
“胡說,那地主老財豈能害得了我性命。”
“那可說不好。”
不是林守悲觀,只是有一件事讓他有些琢磨不透,自己明明已經破了境,與薛浪同樣是一境圓滿,又經過了酒意和陰氣的加持,外加鎮凶司段承恩和趙山海的關系,按理說扳倒劉坤元的概率應該猛漲才對。
可他剛才算了一算,那概率還是六成,這事情有些蹊蹺,肯定是不放心顧憐獨自一人前往的。
傍晚, 宋小婉將收拾好的行李幫兩人跨上,叮囑道:“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好嘞,離九,手腳勤快點兒,別讓掌櫃太勞累。”
“嗯!”小和尚用力點頭。
兩人一蛇站在門口,目送林顧二人遠去。
……
天下送行者不止此處。
肅州,一處巍峨高山下,山道旁立著石碑,碑上刻著“白水”二字。
“兒啊,路上注意安全,有點眼力,碰到那些凶人離遠些,千萬莫與人衝突。誰若欺負了你,就回來告訴娘,娘替你把他們全殺了。”
說話的是個肥胖婦人,濃妝豔抹,隔著三丈遠都能聞到那股脂粉香。
她叮囑的是一個二十啷當歲,快至而立的男人,正是沈虛。
聽到沈母的話,既是山主,也是親爹的沈父重重地哼了一聲:“休要聽婦道人家胡言,你若是遇到敵手,又夾著尾巴逃回來,我白水山還有何臉面?世人只會說白水山少主是個刀都不敢出的孬種!”
“臉面!臉面!”
沈母對著沈父罵道,“你就知道個臉面,可有兒子性命重要!”
“哼,憑他的修為,要遇上打不過的也不容易。”沈父看似硬氣,話語其實已慫了。
沈母卻不饒人:“那若是遇上了該如何?”
“這,若是境界有差距,事急從權也是合理。”
兩人拌嘴許久,猛然回頭才發現沈虛早已經悄悄溜走,連個影子都沒了。
此時他正騎馬疾奔在大路上,心裡很是雀躍。
林老弟,我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