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芷準備下午回家,跟張遠約著吃個早餐。
“定了回南邕的時間就告訴我。”張遠說。
“好,要看我爸的時間,估計要8月了。”
“這幾年還是有些變化的,到時我帶你轉轉~”
“嗯,一會兒也陪我走走吧。”
“好呀,今天天氣不錯。”
兩人往仙名山方向走,這是明芷帶的路。一路上她不怎麽說話,張遠不管找什麽話題,她都隻表示有在聽。這是有心事,張遠想。走到上次滿山尋她時青璿撞傷膝蓋的涼亭,她拾級而上,靠著一根柱子坐下了。張遠站到她面前,把水瓶遞給她。
“告訴你一件事。”明芷說。
“嗯,我就覺得你有事要說。我聽著呢。”
張遠與她隔著柱子坐下,以免她仰頭說話。她把頭靠在柱子上,張遠看不到她正臉,卻能聞到她身上的芳香隨風飄來。她似乎組織了一下語言,才輕輕地說:
“我退出藝術團了。”
“嗯……你決定了就好。”張遠沒料到是這個話題。
“可能、也不是我決定的吧,不過總之是退了。”
“退了就退了,不是只有在藝術團才能跳舞的。”
“對啊~我也是這樣跟自己說的。”
明芷突然轉過頭來,對張遠一笑,雖含悵然,卻也輕松。她坐正身體,舉起手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後放任肢體呈現最輕松無力的狀態。
“璿璿說她也要退,我沒批準。”
“喲,這做師姐的可真霸道。”
“哪有,其實她才比較像我姐姐。”
“我倒覺得她退了也好,跟望辰一起練街舞去。”
“那她得自己做決定,不能因為……”
“不能因為什麽?”
“沒什麽……我好像也沒什麽資格說她。”
明芷擰開礦泉水瓶子,喝了一小口,靜靜的坐了幾分鍾。有風吹過,也不理發絲飄亂。其中一縷粘在嘴角,張遠幾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捉,又怕誤觸玉顏,點破靜美。
“對了,那你退了誰是首席?”張遠假裝好奇。
“可能劉飛吧。璿璿也有這實力,不過她一點都不想要。”
“哦。劉飛倒是一直很想哇。”
“你知道麽,這是我學舞以來第一次放棄。”明芷的語氣充滿感慨,卻似乎又有一絲新奇的愉悅。“小時候哭著喊著說不要練了,還是被我媽逼著繼續。”
“孟老師這麽狠的麽……”張遠從前在家長會上見過明芷的媽媽,氣質超級好的孟老師。
“你以為啊!她那簡直就是斯巴達式教育。”
“可是,我覺得你是真的喜歡舞蹈。”
“嗯,後來是的。但我也不知道是哪種喜歡。”
“嗯?這怎麽說?”
“練出一點樣子以後,就永遠有比賽。最開始拿不到獎,我就拚命練。漸漸的,我媽從壓著我練,變成求著我停。還蠻好笑的,有時練得真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還得她背我回家。”
“果然是台下十年功,初中看你拿獎如探囊取物,卻沒看到你背後的付出。”
“拿獎多,是因為參加的都是非專業比賽啦~”
她眼睛裡亮亮的,露出小酒窩來,顯擺裡帶著害羞的成分,又有一絲悵然。
“不過從初二開始,我就是常勝將軍。可是……”
“可是跳舞不是為了比賽。”
“嗯,你倒是很懂嘛。”
“也有類似的體驗吧。
我好像明白你為什麽退出藝術團了。” “那你說為什麽?我都不是很明白呢。”
“因為你想為自己高興而跳舞,不想為評委和分數。”
“可能是吧。應該是的。”
明芷再次舒展身體,仿佛要驅散某種陳舊的疲憊。
“回去還不知道怎麽跟我媽說呢。”
“沒事的,孟老師早就是那個求你停下來的人了。”
“才沒有呢,我入選藝術團時她都快樂瘋了。”
“那是因為你高興,她就更加高興。”
“哈,反正說不過你~走吧。”
明芷領頭走出涼亭,步子輕快了很多。兩人一路穿過整個仙名山,從教學區的深處一路走到玉瀾廣場。考試剛剛結束,教學區人蹤罕見,只剩鳥語花香。薄雲半掩的晨陽溫而不炙,走在教學樓的影子裡就更為愜意。她停步舉目望雲,弧線極盡優美,微潤的玉骨冰肌隱隱浮光。
他覺得,她必定是自星辰而來。
“一開始我真的很氣這個橋啊。”明芷指著遠橋說。
“哈哈,就因為它太長了麽?”
“是噠,400米耶,相當於跑一圈運動場,有必要麽……”
“那現在呢?習慣了?”
“發現橋上還挺好看的,就原諒它了~”
“噗,你知道嗎?”張遠突然換了認真的語氣,“小時候一開始我挺煩你的。”
“哈?你什麽意思?”
“連語文都考滿分,有必要嗎?!”
“呵呵,被本學霸支配的恐懼體驗不錯吧~”
“後來發現這學霸還挺好看的,就原諒她了。”
“……你,討打!”
兩人追著鬧著一直到了橋中央,才反應過來一不小心代入了小時候的狀態,在大學校園裡就顯得有點不成熟了。女孩子先行調整,理了理衣服,向著湖面平抑呼吸。男生背湖而倚,伸頭看她微染紅暈的臉。“怎麽樣,現在你可追不上我了~”
“傻瓜,幼稚鬼。”
“哈哈哈,這裡風吹著挺舒服的。”
“嗯,不過太陽出來就很曬。”
“等它出來我們就跑。”
“才不要,剛才跑一下就好熱。”
“看~!有飛機~!”
“你覺得這能騙……啊,真的有。”
明芷一邊說著不信,一邊還是回過身看了一眼,卻見一架飛機正緩緩橫天而過。天藍如洗,白雲似畫,雖沒什麽震撼的景象,但她的眼睛還是因意外而睜大。
“快許願!”張遠用手肘輕輕撞了女孩一下。
“什麽鬼,這又不是流星。”
“一樣的,都是劃過天空的奇跡。”
“不要,哪有人對飛機許願的。”
“就是沒人對飛機許願才會實現呀~!對流星許願的人那麽多,它怎麽滿足得過來。”
“……這是什麽歪理。”
“快啊,許個願不實現也沒損失~這架飛機我讓給你了~!”
“……好吧好吧~許就許。”
不知道是不是真覺得張遠講得有理,明芷雙手合起、美目暫閉,真對著天上的飛機煞有介事地許了個願。“許完啦,如果真能實現,我以後見飛機就許願。”
“那你許的什麽願?”
“願望不是說出來就不靈了麽?”
“你悄悄告訴我,我幫你監督著。”
“哼~我說今天想吃‘碧海青天’,看它怎麽實現?”
“呀~哈哈~這是不是有點犯規啊。”
太陽撥開雲層後烤得不是一般熱,兩人沒在橋上待太久。在橋頭明芷停了一下,張遠就提議到劇場天台轉轉,她隻輕輕“嗯”了一聲。天台上很曬,沒什麽人,張遠本意是兩人躲在陰涼處呆一會兒,可明芷一步步慢慢向陽光裡踱著,漸漸轉起圈兒來。她穿著白色長裙,在陽光下旋開來特別耀眼。
他們彼此都不說話,張遠就慢慢地跟著她。她舉手投足的幅度漸漸增大,破碎的動作連成行雲流水的翩華。她跳著一支自由的舞,沒有舞種限制,沒有套路編排,只有無聲的音樂流淌在她心中,天成的姿態閃耀陽光之下, 令唯一的觀眾深深震撼、滿心傾慕。
臨時起意的演出因動作失誤戛然而止,跌坐在地的舞者,索性躺在草地上。隨呼吸微微起伏的軀體,舉向陽光的纖纖素手,睡蓮般無需旁證的倩然甜笑。微風吹皺裙裳,他大聲為她鼓掌。
張遠在明芷身旁盤腿而坐,她弓身抱膝,理順長裙。
“好吧,這也算告別演出啦~”明芷說。
“嗯,演出非常成功,全場觀眾掌聲雷動!”
“不就一個觀眾,還是個看不懂的。”
“可我覺得,我是第一次看懂你跳舞。”
“那你說,我剛跳的是什麽?”
“啊,這個,其實只是一種模糊的感覺。”張遠是真找不到合適的表述,“非要說的話,我覺得是‘感謝天,感謝地,感謝命運讓我們相遇’。”
“嚇,這也太離譜了,完全沒在調上!”明芷擺出嫌棄和嘲笑的表情。
在地上滾了一遭,明芷堅持換身衣服才到校車站等車。張遠正好有時間回宿舍取東西。
“走啦,下次就在南邕見咯。”明芷站起身,跟張遠揮手。
“稍等一下,這個給你。”
“是什麽呀?”
“送別小禮物,哎哎!別晃它。上車再拆吧。”
“嗯,好噠,謝謝啦~”
校車順著廣場旁的校道徐徐而行,在張遠的視線盡頭轉彎,駛出校門。張遠兩手插兜,走回寢室。預期中的信息沒有讓他等太久。
明芷:“這次的比上次好吃!”
看吧,就說對飛機許願比較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