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連夜雨,是亙古不變的宿命。張遠正忙得脫不開身,明遠大學黨校又開課了,每個班兩個名額,宋鋒決定把班長們送去。由於全校幾乎所有專業都有學生參與,黨校只能選在周末上課,首次開課是在周日下午。
張遠跟明芷說好上午補周六和朗誦比賽衝突的圖書館自習,但她沒能按時起床,他就在她宿舍門口足足等了一小時。張遠發現,自己不但全無怨言,還能在看到明芷的那一瞬間,把等待中積累的焦躁轉化為加倍的快樂。
後來,一半的自習時間裡兩人都在傳紙條,交流周四沒能說完的話題和最近一兩天的事情。吃完飯,兩人就在梧桐街上漫無目的地逛。兩點鍾,才在明芷宿舍門口揮手道別。然後張遠回寢室打了個轉,再跟橙子匯合,一起去上第一堂黨課。
上一次單獨和橙子一起過遠橋,已經是快兩個月前的事情了,張遠心歎逝者不舍晝夜,又慶幸這段時間足夠豐富,豐富到甚至找回了明芷。
橙子應該是趕著中午浴室一開門就去洗的澡,披散開的頭髮沒有乾透,散發著某種甜香,濃度控制得十分精妙,讓人懷疑這是她自帶的氛圍。她走路依然連蹦帶跳,可能因為更熟了,還能聽到她把歌兒輕輕哼出聲來。張遠覺得這姑娘實在可愛,心裡不由得為烏博凱加油鼓勁,還想象著自己把橙子的小手放到烏博凱的大手掌心裡,說,“你可要好好待她”。
誒,怎麽是這樣一種老父親心態?
黨校開的是最豪橫的大課,拿第一教學樓的報告廳做教室,近500個學生來自全校100多個專業。上課時間有限,課程編排得十分精致。頭髮花白的授課老師神采奕奕、中氣十足,他表示只會講最重要的部分,然後發放學習資料和參考書目,讓大家課後學習。最終是要考試的,考不過不僅無緣入黨,還會給學院丟臉。
雖說講的是黨史、國史,但一點也不沉悶。從風雨飄搖中的一葉孤舟,到曲折艱辛的犧牲奮鬥……到浩浩蕩蕩的三大戰役,悲壯勇烈的抗美援朝……再到原子彈的驚天炸響,外交戰場的風雲變幻……改革開放、加入世貿、申奧成功。
台上的教授滿懷情感地講述大家耳熟能詳的故事,但還是總能喚起大家的掌聲、激情,甚至淚水。如果歷史、政治課都能這麽上,張遠覺得自己也會喜歡文科的。
課間休息時,教室裡突然一陣哄動,連睡眼惺忪的橙子都揉亮了眼睛,站起身來張望,但個子太小,被前排高大的男生擋了個嚴實。張遠壓製住把她舉起來的衝動,自己站起身去看。原來是她,難怪如此轟動。
正在講台前和授課老師說話的,是青冶夢。她身後還跟著兩個人,手裡均是一大摞類似試卷的東西。很快,老師拿起話筒說明了情況:“各位同學,校學生會有一個面向全校新生、關於學校生活服務質量提升的調查問卷,這裡各專業的同學都有,作為樣本非常理想,請大家認真填寫一下。”
報告廳有左、中、右三個座位區,問卷是提前按這格局分好的,青冶夢等三人各走一區,把問卷交給每排靠邊的同學,進行橫向傳遞。張遠就坐在過道邊,接問卷時很自然地與青冶夢相認,互相打了個招呼。他立刻感到自己身上聚集起大量羨慕的目光,不禁打了個寒戰。青冶夢笑了笑,說:“張遠,一會幫忙收一下你這一排的問卷。”比跟其他人交代時聲音大些,還加了個名字。張遠立刻感到身上目光變質,
從羨慕紛紛躍升為嫉妒。 橙子激動得像看到旺旺大禮包的小孩子,湊過來小聲問張遠這漂亮姐姐是誰。張遠懷疑橙子是否能夠理解“絕對校花”的概念,隻簡單地以名字回答。沒想到橙子直接驚叫出聲:“啊!她就是青冶夢!”一時間周圍都炸開了鍋。
“噓,大驚小怪,我早知道了,她可是我們分管主席!”
前排一個男生轉過頭來對橙子比個噤聲的手勢,帶著炫耀的神色。
“分管主席?”橙子祭出招牌眨眼歪頭殺,一種用於獲取答案的秘技。
“是啊,校學生會副主席,分管權益部和女生部,我就是女生部的。”
“哦哦哦~超級漂亮的女強人!”
橙子恍悟的表情裡帶著疑問,是一個令人滿意的聽眾。
“對啊,她是我們的大女神!絕對校花,多霸氣的稱號……她可不是花瓶,倒不如說長得太美遮掩了她的才華……聽說還是豪門千金,但一點架子也沒有……開會的時候還是很有魄力的,好害怕被她說做得不好,不過被學姐罵也是一種幸福……”
如果不是老師提醒說準備開始上課,前排的男生可能根本停不下來。張遠想,傅望辰說的“進過校學生會”並不是實情,明明是仍在校會擔任要職。當下一歎,絕對校花、富家千金、校會主席團,離譜的人設還在增加。等等,分管女生部,那不就是昭顏的部門?!
張遠略一遲疑,終於謊稱人有三急,奔著青冶夢的背影追去。
“青、青姐姐!”
“哎~你這、叫得確實夠親的。”
張遠的口音,青和親是不太分得清的,叫起來就像是“親姐姐”。
“啊,抱歉,我是有個事想問、問您。”
“好噠,什麽事?”
“是關於昭顏,她、現在情況怎樣了?”
“咦,你認識昭顏?”
“嗯,入學時是她在車站接的我。”
“嘻嘻,看上我們小昭啦~?電話得你自己去問哈~”
“不不,不是……我聽說她、病了,有點擔心。
“病了?哦,最近經常請假,難道就是因為這個。”
“青學姐看來也不清楚,沒事,我、我先進去上課了……”
“留個電話給我吧,我問問情況,給你信息。”
張遠發現青冶夢說話時看著自己的手,很快為自己抓著筆就跑出來了感到慶幸。快下課時,手機終於震動起來。一個陌生號碼。
“別太擔心。小昭她在醫院很好,我覺得你明天有空可以去看看她。就說是替我帶東西給她好了,至於帶什麽你自己編。青姐姐”很快又來了一條信息,是醫院的病房號。張遠一並回了謝謝,把號碼存成“青姐姐”的名字,開始猶豫要不要去。
黨課一口氣上到晚上,下課仍是跟橙子同行,她一路都在感歎“青冶夢真漂亮”“好想抱抱她”之類,更加起勁地蹦蹦跳跳,引了路人側目又往張遠身後躲,弄得張遠也有點臉紅。送橙子到了宿舍門口,又遇見久違的寧音音。她看看紅著小臉、連蹦帶跳的橙子,又看看張遠,神色有些複雜。倒是張遠先開口了:
“我們剛一起去上黨課回來。”
“哦~我又沒問你~”
“那我來問你,這麽晚到哪兒去?”
“去取開水壺,同學幫打了水,放在開水房那邊。”
“那我們還同一小段路。”
“嗯,走吧。”
兩人安安靜靜地走了一小段,張遠覺得好像得說點話。
“合唱那邊怎樣啦?”
“哈, 謝年級長大人關心,已經選了部分人了~”
“哦,那就好。”
“烏博凱可能要做領唱了,開始單獨加練。”
“哈哈,沒事,他最喜歡單獨加練了。”
“陳梓就住我隔壁屋。”
“嗯?哦,你也住四樓啊。”
“嘻,反正你有我電話。我走這邊了。”
“嗯,再見,寧音音。”
女生突然一愣,往前走了幾步才回頭,笑著說:
“再見,張遠~”
趕在澡堂關門前,洗了個不太熱的熱水澡,張遠躺到床上,試圖做出決策。
其實真的不熟,就見過兩次,自己也是意外得知她的病情,跑去探望是不是太唐突了?甚至可能是一種騷擾。癌症治療起來……應該很痛苦,而且好像還會掉頭髮。沒有女孩子不愛美的,何況她那麽漂亮,會不會不願意被人看到憔悴的樣子。尤其是我這樣,就在她入院前夕剛認識的人,代表著她前一天明明還好好的。
那,就不去了?
可是青姐姐說,覺得我可以去。還有董風,對了,董風她說的,我應該主動去完成約定。昭顏她也說了要我“當面匯報”的。而且我是真的關心她,希望她好起來。陌生人的真誠關心也許也是一種不錯的支持?
這天晚上,張遠確實體驗了一把輾轉反側,不知何時才終於睡去。第二天一睜開眼,坐起身來,卻立刻有了決定:我要去!——但不一定見面,也許留下一束花、一張祝福卡片。也許可以遠遠望見她,在醫院得到一點線索,知道她會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