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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心論道》第53節 遭兵燹香塵又識才(三)
  “呵,都是書!”

  陳仲入得車內,頓時便被堆滿車廂的格式書籍吸引了目光。

  竹書、帛書、革書、骨書、紙書,僅留下靠近車門的數尺之地,可以供人乘坐。

  而就在這數尺之間,還可見一尊小巧精致的香爐,上面扣著鏤空金絲蟠龍鈕的罩覆。

  縷縷馨香,猶如具備形質,從香爐中矯捷而出,於車內還轉盤繞,至人鼻翼則濃、鼻尖則烈、唇頰則厚、頸項則醇、玉枕則淡、囟門則清、眉峰則甘、眥眅則奄。

  一香而百轉,誠為極品。

  在那香爐右側,有一片葦席,想來就是先前謝鯤所坐了。

  左側,徐乾正從廂壁上取下席子。

  聽到陳仲話語,徐乾一邊把兩張席子鋪下,一邊回答:“謝大府學問是不差的,畢竟也是謝夷吾之後。”

  陳仲謝過徐乾替自己鋪席,同時讓開車門,方便謝鯤入內。

  三人再次互相行禮,方才一道落座。

  徐乾再次開口,還是鄙夷謝弼:“功名利祿遮人眼、塞人心,謝公甫視載書之車,為辱人之所,直以華蓋寶車上古神符,為崇貴之耀。豈不知金玉鍾鼎繞於腐肉枯骨之周,不過陪葬;泥鬲瓦罍列於廟堂宗祠之前,亦尊禮器!”

  謝鯤聞言苦笑,對徐乾、陳仲再拜一禮:“晚輩不便指摘宗長,只能在此代謝氏向兩位長者致歉了,還望長者海涵,庶幾不以謝氏不肖,辱沒祖宗。”

  陳仲還禮:“小友言重了,先元龜公之令名,焉得不敬。”

  徐乾也忙賠禮道:“是我言語過激,大府行為雖有不妥,實不該語及祖宗先人,該是我請原諒才對。”

  眼看著徐乾和謝鯤互相道歉,要沒完了。

  陳仲當即笑道:“說起先元龜公,我知道一則逸事。傳聞,當年先元龜公自檀德台學成回鄉,已是天下知名的賢士,入城時引起轟動,然而一進家門,元龜公卻立刻要求家人去做一件,令人無法理解之事。”

  謝夷吾,被當時之人尊稱為“元龜先生”。

  陳仲說起他的逸事來,立刻就吸引了徐乾和謝鯤的注意力。

  謝鯤一轉眼,便猜到了陳仲講的是哪一件事。

  徐乾則追問道:“何事?”

  “治喪!”

  “治喪?”

  徐乾完全無法理解。

  陳仲點頭:“不錯,正是治喪!當時元龜公家人也無法領悟何意,忙到晚間,一邊準備迎接府衙來人,一邊治理喪事。”

  須知後漢之際,朝廷用人最重名士,各地名望極高之人,幾乎便可以視作未來的高官長吏。

  故而謝夷吾回家,郡府太守即便不親自上門拜會,正常情況下也要遣人下謁貼,以交好未來的同僚,甚至上司。

  但當時的那位白檀郡太守,不知何故,就好似完全不知道謝夷吾回到家中的消息一般。

  “不見府衙來人,於是便有家人尋元龜公抱怨,豈知元龜公言道‘焉與用喪之人計較細行!’”

  陳仲說到這兒,故意停下,只看徐乾自己琢磨。

  片刻後,徐乾恍然:“元龜公已是算定了,那太守將亡?”

  謝夷吾被人尊稱為“元龜先生”,根本原因正是他善於卜算!

  揚子《太玄》一脈,本出《易術》,於卜算一道,別有成就。

  而太玄十五子中,謝夷吾頗得卜算精髓。

  “元龜”,恰是傳聞中的上古卜算神器。

  時人讚譽他是“社稷之元龜”。

  陳仲道:“然也!那太守果然於三日後亡故,謝氏即時為之舉喪,贏得‘為人長厚、不計私怨’的美名。”

  徐乾不由得連連讚歎。

  邊上謝鯤等到陳仲說完,這才拱手道:“其實,先祖雖然善於卜算,卻於家訓中再三言明,卜算小道不宜傳家,真正被他老人家看重,也更加值得我等後輩學行的,還是先祖‘白牆公’之名。”

  謝夷吾還有一個廣為流傳的美名——“白牆公”。

  這一美名,無論陳仲還是徐乾,都很熟悉。

  謝夷吾初次被後漢朝廷授官,便是家鄉白檀郡的郡守一職。

  因前任白檀郡郡守不顧公務,郡府內堆積了大量的事務。

  謝夷吾一上任,首先將積壓的公務做了分類,其中治下百姓的訴訟,全部挑揀出來,有三百余件,招呼兩名吏員,在府衙的外牆上,把訴訟條目一一寫在上面。

  當時百姓不知道此舉是什麽用意,紛紛圍觀,那些有訴訟的百姓收到消息,更是群聚過來。

  府衙小吏唯恐百姓群聚鬧事,嚇得瑟瑟發抖。

  而就在抄寫的時間內,謝夷吾已經在府衙裡把其余的,隻涉及府衙內部的公務處理完畢。

  隨即,謝夷吾命吏員將公堂直接搬到府衙外的大街上。

  同時讓人又調了兩桶刷牆的白堊。

  接著,就依照抄寫在府衙院牆上的訴訟條目,當場問案,當場剖斷。

  每一件訴訟,謝夷吾的判決都入情入理,不管是訴訟當事之人,還是圍觀百姓,無一不服。

  如此判決一案,用白堊將牆上條目覆蓋一條。

  最後,一日之內,牆體全白,三百多件積壓的公案,全部斷清。

  於是就連白檀郡的兒童,都編了童謠傳頌說“日決三百事,無訟白牆公”!

  這種因為治理政事的積極態度與極高能力,而獲得的讚譽,在儒家看來,確實遠比什麽“卜算”之類的小術,更為值得誇耀。

  陳仲、徐乾,也不反對這樣的觀點。

  只是追憶過了謝氏先祖謝夷吾,再看如今的謝弼,著實是相差太遠太遠,令人提不起再去談論他的興趣。

  恰在這時,只聽外面一聲聲吆喝響起。

  車隊出發。

  陳仲三人所乘馬車,也在一晃之後,動了起來。

  徐乾雖然有準備,可畢竟身體虛弱,臉色當時就差了三分。

  陳仲見此,微微一笑。

  伸出手指,拈了車內飄遊的一縷香氣做墨。

  於空中,指尖為毫,筆走龍蛇。

  頃刻間,一枚常人不可見,而謝鯤這樣已然一步跨在感應門檻上的修士,足以察知的符文,已是凌空而成!

  謝鯤雙目圓睜,忽地整個人似乎凝固了一般。

  氣息忽上忽下、忽凝忽散。

  顯然,他這是機緣到了。

  陳仲微微一笑,將那符文打入徐乾所坐葦席之中。

  於是,顛簸之感瞬間消失。

  徐乾驚歎之余,剛要發問,卻被陳仲輕輕握住手臂。

  只見陳仲另一手指指謝鯤,隨後收回唇前,做噤聲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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