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那天也是在下雨......
李六剛從銷帳的鋪子裡走出來,他算是認了那個高榮作師傅。
雖說老人家退隱了江湖,但是總歸看在了緣分的份上教了他幾招高買的把戲。
加上他的腳上功夫,到京城也算是小有名氣。
他也算大氣,若是老榮行當的人平日裡落了難,遭了丘八的打。
他定是會去幫襯一二,別的闊小綹偷了大款,大多只是顧自己嫖賭,哪管別人呀。
若是有人向他們告幫求助,也是枉費口舌,惹他人白眼向相罷了......
唯有李六此人,輕財重義,凡是同行的有難事投著他,他一定周濟,不論認不認識,交情深淺。
他一開始學了那高買的技藝,中間也當過攢子錢,那些門道他都乾過,就是沒有做過朋友錢。
這也是大家夥都服他的原因...
闖出來了東西,算是京城老榮行當的瓢把子。
他這個當老大的也仗義,總之手上的功夫也沒有荒廢,沒有染上等級制度帶來的惡習。
因此江湖上給他封了一個雅號——飛天豹。
平日好疏財仗義,自己大錢沒有剩幾個,全是散去了。
什麽人都給,乞丐,平民,也算廣結善緣,在京城說得上幾句話...
和老柴們的關系也不錯,作為一個無門無派的野籍江湖人混到這個地步,可以說是功成名就了。
......
畢竟漂泊的人如此之多,可以出頭的終究還是少數。
無數人為了這一個所謂的名分拚了命...
他靠這些把戲奪了個飛天豹的名號,算是可以和那些道二代,佛二代等放在同一張飯桌上說道閑聊的江湖人士。
人家都是師出有名,正兒八經的修士。
以與其齊名可是多少禍福無門的江湖人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但是今兒飛天豹卻是瞧見了一番有趣的事情。
一個臉上貼著偽裝的女子被他手下的做攢子錢的小綹扒了個錢囊。
卻不料這小綹學藝不精,不僅沒能脫身,反倒是被這女子拖到巷子裡折鞭了...
這種事情其實不少見。
要是做小綹這行的沒有點眼力勁,很容易就招惹到有真本事的人身上...
到時候錢沒摸著,反倒挨上一頓毒打,這是常有的事情。
......
那李六是什麽人,京城老榮的瓢把兒,自然是要護短。
便閃身過去抓住了這人的手腕,倒是叫這姑娘驚了一下...
“少俠,這小綹乃某家手下的人,多有冒犯,還望海涵,某家在此給少俠陪個不是。”
沒等這姑娘發作,李六卻是先行服軟。
要是出現什麽傳統的裝逼打臉橋段,那都是不可能的...
畢竟都是說書先生為了圖個快意恩仇,自行編纂出的一些故事。
僅是滿足一下底層人對於江湖的幻想。。
江湖可不是打打殺殺,江湖是人情世故,若是不佔理,那麽事發的態度首先就要低上三分......
這三分可是大有講究,既要給對方台階下,也不要落下自己的台階。
心裡得有個權衡的度,那個度就是翻臉的底線,而在這個度之前的東西,都可以隨意排編。
看著姑娘的樣子,應該是初出茅廬的雛兒...
聽得幾句花言巧語,再加上幾口好酒,
便也會好說話了,不像那些老油條一樣難以對付。 只是要稍加注意一下,別把人得罪了。
打了小的來了老的,恩恩怨怨沒完沒了,裡面的門道李六很清楚。
......
想到這裡,李六便又開口。
“若是少俠不嫌棄,今兒我飛天豹便作個東,在醉仙樓請少俠喝兩杯,還望少俠善某家幾分薄面。”
這裡可是有意思的,李六先是拋出了自己的名號,也算是自報家門了...
一來是給這人提個醒,他也算是這江湖有個名號的人,要是想要動手,得先掂量一下。
再者也體現出了自己的誠意。
不過這姑娘聽到了飛天豹這一名號,倒是杏目圓瞪,就連臉上貼的假胡子也差點滑落...
“你便是那盜聖飛天豹大俠。”她眼裡流露出的崇拜倒是叫李六有點受用。
“自然。”
李六便掀起了自己的褲腿,拍了拍自己異於常人的腳踝關節。
他平日裡盡管也算是仗義疏財,稱之為大俠卻是有些過了...
雖說姑娘臉上還是作了些許偽裝。
但是那抹好聞的香氣卻是流入了李六的鼻翼間,這是造不了假的。
李六雖說現在地位高了,但還是一個血氣方剛的漢子,也沒有碰過玉裟樓之類的場所。
便在此情景下有些心猿意馬起來...
“那好吧,走吧,去醉仙樓,我其實有些事情還想問你呢。”
姑娘放開了小綹,便輕車熟路地朝著醉仙樓的方向使著輕功跳去,還一邊招呼著李六跟上。
李六見此,便知曉事成了,就招呼這小綹去找天台皮門那邊的人買藥膏敷上。
自己拔腿跟上這個打扮怪異的姑娘。
這便是他和她的相遇了,並不算浪漫,反是充滿了算計。
......
然後呢?一些具體的細節他也曉不得了,只是依稀記得他莫名其妙地被灌醉了...
之後又稀裡糊塗地答應了那個姑娘每個土曜日便出來見她,和她一起行俠仗義。
姑娘總是帶著她臉上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胡子。
她像一隻靈巧的小貓一樣和他一起作了梁上君子,劫了富商的錢財去救濟那些郊外的貧民。
這倒是稀罕,要問姑娘圖個什麽,姑娘也不說,只是神秘地笑了笑...
李六也不知道發什麽神經。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卻被這小姑娘迷了魂,倒是真自覺為俠客了。
不過就以這姑娘知道京城如此之多不義之財的門路來歷這點來說......
這個姑娘的身份絕對不簡單。
李六心裡明白,自己要做的本來不是這些。
找個由頭髮難遠離這個姑娘或許是對兩人都有好處的。
可他忍不了。
就好像是被透入了流水的頑石,也會隨著歲月的變換被慢慢滲析一般。
他原本單調的生活闖入了一抹色彩,趕不走,放不下...
本知此等情緒會叫人軟弱,乃是害人的毒藥,李六卻甘之如飴。
......
“我說,飛天豹大俠,你原來的名字叫什麽啊?”
“不記得了。”
“你說嘛,大不了我也告訴你我的名字唄,那四舍五入我們就是過命(名)的兄弟了。”
“這世道哪有你怎麽個道理。”
“嘿嘿。”
李六說謊了,他不敢說出他的名字,因為太簡單了。
就因為他爹姓李,家裡排行老六,就喊了個李六...
照例起名是要找先生的,那都是有學識的人,才配給人取名。
他們家不搞這種彎彎繞繞,還費錢的破事,隨便叫著便是了。
他的心頭湧上了一股羞恥的感覺,目光也躲閃了起來,好歹也算是蒙混過關了...
“總叫你大俠也不是辦法,倒是顯得生疏了,不如我以後就叫你阿辰好了。”
直到這一天,他擁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名字。
和兄弟情誼全然相反卻共存於心的這種心情,到底是什麽?
李六好像找到了一點苗頭,他感到一陣異樣的悸動。
這樣下去好像也不錯...
李六如此想道。
......
“阿辰,你說,籠子裡的鳥不論如何掙扎都離不開它的牢籠,那麽它的掙扎是有意義的嗎?”
“它都被關在籠子裡了,你說呢?”
“那就是沒有意義嘍。”
“那說不定,假如某天它開竅了的同伴偷了鑰匙解開了籠子要帶它遠走高飛呢?”
“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這樣的事情吧,孱弱的鳥雀要實現這種事情,我感覺去摘個星星都現實一點。”
兩人相視一笑,在星穹的圍繞下席地而坐,天馬行空地閑聊著...
直到有天她消失了。
李六慌了。
......
他也不知道這股情緒的來由,按理說姑娘消失不來找他,這本應該是一件好事。
省去了諸多麻煩,不用每天刻意偽裝好人的樣子來滿足姑娘的期待。
可以自由地支配自己做來的銀子。
總之,這是好事...
對,這是一件好事......
心裡很難受,不是炁失控帶來的痛苦,也不是嗜血渴望帶來的折磨。
此等感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李六破天荒地喝醉了。
而在他喝醉後,李六的腦海中突然產生了一個念頭。
去找她問清楚...
......
十一個時辰,找兄弟們把京城翻了個底朝天,還驚動了官差,問了二百四十七個人,總共走了一百七十四裡,滴水未飲,粒米未進...
不見了...
只是聽到些傳言將軍家的女兒承了皇家的恩,要嫁與單於,權作和親了,算是一些坊間的閑談。
“將軍家的女兒叫什麽名字來著?”天台上一個嗑著瓜子的老伯一邊下棋一邊問著和自己對弈的金點。
“叫蔣星來著,我記得好像是。”金點回答。
“一群卵泡,我華夏泱泱大國, 四萬萬同胞,竟然怕了這群西蠻,要靠女人去求和。”老伯順手吃了金點一個車,一邊叫罵。
一輛馬車停在了李六面前...
“我家小姐有請飛天豹閣下上醉仙樓一述。”
李六便上去了。
......
之後出了醉仙樓,李六沒有什麽別的反應,只是回到自己的住處安排好了一些事情。
隨後的事情大夥都知道了,他將兩個人的回憶,拆成了一個人的壯舉...
李六的成了子八,因為頭沒了。
扣一佛祖陪你一起笑。
或許是因為那次夜晚中的嬉笑怒罵...
或許是因為平日裡的行俠仗義...
或許是因為舍不得那個隻屬於他自己的名字...
或許是因為想要看到她的笑臉...
李六去摘星星了。
再也沒有回來...
......
“額吉,額吉,你說天上的星星看起來離我們也不遠,會有高手能摘下來嗎?”
“會有的,我曾經就見過一個人,他輕功蓋世,是大慶萬裡挑一的大俠,還答應過額吉,會摘來星星給額吉。”
“然後呢?他摘來星星了嗎?”
“摘來了,你看。”
那面色柔和眉宇間卻又有幾分堅韌的女子,從自己的懷裡摸出了一顆夜明珠,給孩子看。
“真的呀,那我以後也要成為蓋世的大俠,給額吉摘星星!”
“好,額吉等著。”
只可惜,她再也等不到那個大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