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月每日守在老爹病床邊上,誰來勸也沒用。
她望著老爹乾裂的嘴皮,無論李昭怎麽安慰她都無濟於事,她捂著腦袋想了半天,讓人把電解濃鹽水的裝置搬了一台到屋裡,要電解水,給老爹吸吸氧。
橡膠軟管沒有,就用羊腸代替,再叫個木工師傅來,調個貼合臉型的面罩出來,把總之她要把一切她能想到的,全部都招呼上。
好在宋大人排泄還算正常,人昏迷的時候,也是會小解的,現代醫院會接尿管,古代沒條件,只能給宋大人換衣服,換床單和被套。
不過再這麽昏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宋清月想著,要是宋大人再不醒,她就要想法子搞鼻飼了,也就是將一根管子從鼻子一直插到胃裡,然後直接把食物灌進病人胃裡。
此時,整個京城的氛圍也變得異常緊張。
宋次輔被舉子砸了腦袋,至今昏迷不醒的事被傳得沸沸揚揚的。
雖然依舊有許多堅持靜坐、鬧事的舉子,可還有很多舉子因為宋次輔被砸成重傷的事而退縮了。
萬一宋次輔真出了什麽事,宋家人能罷休?
皇帝能罷休?
要改革科舉開始,要改革稅收制度,哪裡只是宋次輔一個人一廂情願,說到底,真正想要改革的人,是皇帝。
若是宋次輔這次當真性命不保,怕不是正好給了皇帝一個發落他們的理由。
歷史上,在登基初期殺得人頭滾滾的皇帝難道還少了?
宋建鳴昏迷的第四日,錦衣衛和東廠聯合出動,在京城內大肆尋找當初扔石頭的舉子。
寧遠對於尋找罪魁禍首不怎麽熱心,雷聲大雨點小地裝裝樣子,製造一點恐怖氛圍,企圖讓那些鬧事的舉子消停點罷了。
真正用心找人的是東廠都督楊公公,帶著一幫太監抓了上百號舉子進東廠的地牢。
專業人士乾活,自然效率極高。
首先將那些舉們單獨關押,不給他們相互打氣,統一口徑的機會,之後一個個帶走單獨審問。其實也不用怎麽上邢,讀書人,一百個裡頭有二十個是真正的硬骨頭就不錯了,多數人光是看到那些恐怖的刑具椅子排開就已經嚇尿了。
隻半天功夫就把罪魁禍首——一名姓魏的江西舉子找了出來,這位老大哥在被找到之前,已經把無腰帶甩上客棧的房梁了!
說起來,這姓魏的舉子也是倒霉,當時大家說好了帶著爛菜葉、臭雞蛋去給貢院的官員們找點晦氣,誰知道次輔大人會親自出來,誰知道他準備好的雞蛋被哪個天殺的換成了一枚鵝卵石。
當時他拿在手裡的時候就已經覺得不太對勁了,可當時群情激奮,正是激動的時候,石頭脫手的那一刻他就後悔了,隨後火速逃離現場。
“有人換了你的雞蛋?”楊公公如閻羅一般死死盯著這個姓魏的舉子,站在一旁的譚小公公如同一位蛇蠍美人,表情恬淡,甚至帶著一絲微笑舉起了手裡用來活寡犯人用的小刀子。
姓魏的舉子看到那刀子當即尿了褲子,哭調喊娘地發毒誓,堅稱自己真的只是聽信了莊金義、歐陽瑜博,還有宋高鵬他們三個的花言巧語給蠱惑了!
又是這三個名字,這幾日,東廠的公公們已經從不同的舉子那裡聽到這幾個名字好幾遍了,應該是沒什麽問題了。
“蠱惑,是如何蠱惑的?”
“他們……他們說……”魏姓舉子提到這件事,忽然又本能地縮了縮。
是怎麽被蠱惑的呢?是反對官紳一體納糧。
他亦是接受投獻,不想納糧的一員。
楊公公一瞧他這訥訥不敢說出口的窩囊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用他尖細陰冷的嗓音笑道:“陛下有次感歎,說是有些人的底線,會隨著時局調高調低,滿口仁義道德,卻吃得腦滿腸肥,寫著不痛不癢的文章,拍著不鹹不淡的馬屁。”他伸手拍了拍魏舉人白皙虛胖的小臉蛋,嘴角一勾,露出一顆剛剛鑲好的金牙,“叫你這種自私小人當了官,還能指望你如何忠君如何為民?”
被一個無根的閹人嘲諷,魏舉人羞窘地滿臉通紅。
一旁拿筆記錄的小內監立刻將魏舉人的言辭神態記錄下來,稍後要呈給陛下過目。
魏舉人更怒了。
等楊公公帶著他那男不男女不女的徒弟離開的時候,忍不住啐了一口:“你一個閹禍也配教訓我!我可是舉人!”
之後又小聲嘀咕了一句什麽“世風日下,皇帝昏庸。”
楊公公倒是不怎麽在意,倒是譚洪恩聽了氣不過,翻身抬手就狠狠給了那姓魏的一耳光。
魏舉人被打得嗚嗚哭了起來,緊緊咬著牙,再不敢多說一句話。
小譚公公嗤笑一聲:“軟骨頭的東西,連個閹人都不如。”
楊公公領著幾個徒弟出地牢的時候,忽然看了譚洪恩一豔,道:“你去宋府瞧瞧,看望一下次輔大人如何了。”說罷他歎了口氣,“別真是就這麽倒下了,那可真是太冤了。”
譚洪恩抱拳應下,轉身朝宮外的方向跑去。
另一個姓包的小內監衝師傅討好地笑道:“師傅什麽時候也有一心為民的心了?”
楊順恩伸手捋了捋帽帶上垂下來的玉珠子,道:“咱一個閹人為什麽民?不過是為了陛下而已。陛下有志做個比肩漢文景、唐太宗的皇帝,咱們這些身邊人自然要有這個覺悟。如從入了宮,這新人一個個都跟不要命似的,削尖了腦袋想要往上爬,咱沒點覺悟,如何在陛下身邊立得穩、立得久?”
“是!師傅說得是,徒弟受教了。”姓包的小內監立刻垂首乖順地說道。
宋府,宋清月已經快要急瘋了。
前世,一個人昏迷72小時,重大疾病保險就已經可以去索賠了!
別說這是個連輸液技術都還沒有的年代。
宋清月已經連著兩三夜沒怎麽合眼了。宋清月一臉頹喪,面容又腫又憔悴,差點讓人認不出來這就是當初那位風華絕代的美人,不止臉腫著,渾身都腫,兩隻腳腫得跟蘿卜一樣,鞋子都穿不進去了。
宋辰旭一邊要照顧父親,一邊還要安慰妹妹,勸了宋清月幾回,讓她先保重自己,可宋清月就算回了自己院子也不踏實,說是要休息,可根本睡不著。
李昭看她這般除了乾著急,也只有大聲叫林萬福火速去把薑太醫和孟晚楓立刻叫過來。
兩人被幾個王府侍衛風風火火地弄來宋府,瞧見宋清月的樣子亦是嚇了一大跳。
“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了!”孟晚楓皺眉,拉著宋清月就往裡屋去:“跟我來吧,我幫你針灸。”
孟晚楓讓宋清月把衣裳脫了:“你也真是的,就算擔心宋大人,你也想想自己的肚子!”
“我知道,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宋清月說著,腫得快睜不開的一雙眼睛裡似乎又有了淚意。
“好了好了,別哭!這種時候哭可沒有用!你得堅強起來!”孟晚楓教訓道。
宋清月低低嗯了一聲,寬了衣服慢慢躺下去。
孟晚楓讓白嬤嬤端一盆溫水過來,把一方綿帕浸濕之後蓋在宋清月眼睛上:“你閉上眼睛睡一會,醒來的時候,說不定宋大人也醒了。”
宋清月也是太累了,閉上眼睛沒幾分鍾真的就昏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室內一片昏黃,李昭坐在床邊守著她,見她終於醒了,伸手將她慢慢扶起來,拿了杯溫水遞到她唇邊:“感覺可好點了?”
李昭的嗓音也有些喑啞,可眼神依舊明亮。
宋清月喝了口水,低聲道:“好多了。”
聲音也是啞的。
“告訴你個好消息,你爹方才醒了,喝了稀粥,喝了藥又睡下了。”李昭又從白嬤嬤手裡接過溫濕的帕子幫她擦了把臉。
“真的?”宋清月睜大眼睛,滿臉驚喜,神色都在一瞬間清明了。
李昭將帕子放回銅盆,無奈捏了捏她的鼻尖:“你總這樣怎麽叫人放心?別人還沒怎麽樣,總是自己先倒下。離了為夫可怎麽辦?”
一句話換來一雙白眼,宋清月著急想要下床去,忽然想起自己的腳腫了,想起早上雙腳著地的痛楚,本能地瑟縮了一下,低頭一瞧,一雙腳已經差不多恢復原樣了,不禁感歎一句:“針灸還真的夠神的!”
李昭笑了笑:“明天還會再來針灸一次,到時候腫就全消了,小心,你慢點!”
宋清月顧不了那麽多,急急忙忙地想要趕緊去看一眼老爹。
能醒過來就有希望!
二人來到正院臥房,此時裡面已經站滿了人。
宋雅馨、宋雨汐,還有嫂子張洛依都在外間坐著,見到宋清月來了,宋雅馨立刻站了起來緊走幾步過去扶住她,上下打量一番埋怨道:“你說你,懷著身子呢,怎麽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了!”
接著又抬起頭來埋怨李昭:“殿下也是,妹妹任性,您就這麽縱著他!”
李昭吸口氣,不跟大姨子一般計較,嶽父還生死間徘徊呢,他怎麽可能把宋清月拉回王府去,他能做的最多的也就是不顧規矩和皇家體面陪在宋清月身邊而已。
半夜,宋建鳴終於又醒了。
一大家子歡欣鼓舞,不過宋大人把所有人揮退了,隻留宋辰旭還有宋清月、李昭在屋裡。
“我睡了幾天了?”宋大人虛弱地問道。
宋辰旭搶著回答道:“爹,四天了!三妹妹可擔心壞了!您……真的沒事吧?”
宋建鳴緩緩白他一眼:“為父有沒有事問太醫去,問為父,為父哪裡知道?”
宋辰旭被老爹的話瞬間噎住。
宋請閱責怪地喚了一聲:“爹!您正經一點,別跟我們開玩笑了!一家子都快急死了!”
看見女兒,宋建鳴這才笑起來,道:“沒事沒事!爹開玩笑呢!別胡亂擔心,你爹我是文曲星,注定要長命百歲的!”
又開始不正經了!
宋清月瞪他。
宋建鳴呵呵笑,又看向李昭,問道::“外頭如何了?”
李昭道:“我把您被砸成重傷的消息散播出去了,這幾日錦衣衛和東廠都在抓人,好歹沒那麽多人敢鬧事了。”
宋建鳴歎氣:“我這一好是不是他們就要重振旗鼓了?我要真出點事就好了,購地稅要推行下去,科舉改革也要推行下去,無論如何不能半途而廢!”
“爹!說什麽胡話!”宋清月簡直要被老爹氣得頭頂冒煙。
宋建鳴隻憂心忡忡地道:“瞧好了,我這一好,他們就要出後招了。”
當天晚上,宋清月依舊沒離開宋府,宋建鳴醒來的消息他們打算暫時不公布。
倒是次日一早,小譚公公又代表皇帝跑來宋府看望次輔大人,當然,順帶著還要看看晉王王妃如何了。
這位可已經懷孕九個月了,原本是再怎麽小心也不為過的時候,偏偏出了這樣的事情,可不讓她回家又太不近人情,只能指望這位小祖宗能對自己的重要性稍微有點數,悠著點。
聽聞宋次輔已經醒來的消息,小譚公公自然是高興的,入了正院臥房裡間,看了看宋建鳴的面色,雖說沒什麽血色,人也虛弱,好在是醒了。
梁氏讓丫鬟給小譚公公上茶,客氣道:“范大夫還有太醫院的院正大人說,老爺再歇上十天半個月的就能恢復。”
“如此咱家便放心了。”小譚公公恭敬地隻坐了半邊屁股。
宋建鳴還是關心外頭的事,問道:“那個什麽大牛的事,可還有後續了?”
小譚公公搖頭:“暫時還沒有呢。不過咱們東廠的兄弟倒是瞧見些有趣的事情。”
“怎麽?”
關禦史家的下人,喬裝打扮,連著三日偷摸著去城門口接了好幾家農戶入城。”
“可查過他們的路引?”宋建鳴問道。
小譚公公道:“查了, 都是直隸地區的農戶。”
“這些人家裡可都是出過田產官司?”宋建鳴皺眉。
這位可真是人病著,腦子卻依舊這麽靈光,小譚公公佩服朝次輔大人拱拱手:“我師傅已經派人去查了。”
宋建鳴點點頭:“不過這種事最好還得是刑部和督察院去查才好。”
小譚公公妖嬈地一笑:“那是,咱們閹人可不敢插手,也就是等刑部和督察院派人下去查的時候,咱幫把手,好速度快些,也不叫他們敢包庇同僚渾水摸魚罷了。咱們要是不出手,這點小事能扯皮大半年。”
宋建鳴搖搖頭,可一搖頭吧,腦袋暈得慌。
小譚公公瞧他這般,不敢繼續打攪,站起身施禮離開。
他還要去瞧瞧晉王王妃如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