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片黑暗之中摸索,感覺眼睛上有東西糊著,便抬手扒開,觸到的是尚存溫熱的液體,黏糊糊的,還有腥味!
推開壓在身上的異物,這應該是一個人,起碼看起來像,但是腦袋沒了半邊,剩下一隻眼睛搭著半張臉,很是猙獰。
抬眼望去,周邊是一片狼藉。
燃燒的馬車,滿地都是破損的屍體,眼前是不見底的深淵,彌散的黑霧像極了猙獰的山海惡獸,身後還隱隱傳來了哀求和慘叫。
回頭看了看,漫天的火光映在徐安眼底,徐安突然覺得自己明白了一切。
這裡是地獄吧!
果然像我這樣的窮人還是要下地獄的。
正在他出神之時,“嗖~”地一聲,黑暗中有東西破風而來,釘在他的肩頭。
隨即一陣強烈的劇痛從肩頭傳向全身,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麽反應,余力便帶著他翻滾了數周後跌落斷崖,在下墜過程中又一次失去了意識。
這次他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他回到了小時候,爸爸把他放在背簍裡上山采茶。山間的霧氣裡滿是泥土和草木的芳香,背簍裡茶葉遺留的香味充斥著他的鼻腔,他就這樣在爸爸的背簍裡睡著了。
畫面一轉,他長大了,而爸爸也老了。
在父母的期盼中,他離開了家鄉,去了大城市上學,畢業以後找了份好工作,還有個溫柔賢惠的妻子。
有了孩子之後,他離開了公司自己創業,一路順風順水,成了行業裡首屈一指的新星,父母為他感到自豪,妻子以他為傲。
妻賢子孝,父母康健,事業有成,一切都是最好的模樣。
……
徐安從迷迷糊糊中醒來,想起身卻又突感一陣刺痛從肩頭傳來,“嘶——”,疼得不由猛吸了一口涼氣。
這時一個六七歲的小蘿卜頭不知道從哪蹦了出來,小臉紅撲撲的,兩隻小辮子用灰褐色粗繩扎起,一身麻衣看,起來憨憨的樣子,正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自己。
“哎?你醒啦!”
不等徐安說話,她立馬起身往外跑去,聽聲音是順帶關上了門,漸遠的聲音傳來:
“老頭!老頭!十四醒了!他醒啦!”
全身無力,他掙扎了幾次才坐起身來,看眼前的環境是那麽陌生。
從木窗內透進的微光來看,此時應是臨近傍晚了。房間內盡數都是木質家具,看起來有些年頭,應該是房間主人喜歡仿古風,可一件電器都沒有就有點極端了。
徐安現在滿心疑惑,自己從那麽高的地方掉下來,不說屍骨無存,性命還在就有些離譜,就算是銀行想讓他活著還債,也沒辦法把摔成肉醬的他再拚接回來吧。
他想要下床出去找人問問是什麽情況,這才發現自己身體也有些不對勁,看著自己的雙手,這怎麽像是個小孩子的手?
不!這就是小孩的手,整個身體就是一個小孩!!他突然有些驚慌,再次掃視了一遍這個房間,一個荒唐的猜想出現在心頭。
不管事實如何,還活著就是好事。
他拖著幼小孱弱的身體走向了門口,身上還纏著繃帶,渾身作痛。拉開房門,天光便映在了臉上,令他下意識地遮擋了一下。
這是木製樓房的二樓上,從門口看下去是一個小院,院內擺著排排竹架,上面曬著青黃的乾葉,聞味應是野茶。
黑瓦灰牆的低矮建築自院外綿延開去,更遠處是立在建築邊的高牆,牆上還有鍾樓。
沒有高樓大廈,聽不見汽笛嘈雜,連空氣中都沒有絲毫廢氣汙染的味道,一點兒現代氣息都感受不到!
現在不是連穿越劇都不讓拍了嗎?還允許有穿越這回事兒?上面也不管管?
活著的喜悅,被未知的一切衝淡了,他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突然感到了迷茫,心中的問題亂如線團,不知道從何理起。
身體的不適感也在這時出現,他頓覺一陣頭暈目眩,渾身像是被抽空了,只能順勢癱坐在門口,倚著門框大口喘氣以緩解不適。
這時小蘿卜頭拉了一個男人上了樓,來人發須有些泛白,怪不得那個小蘿卜頭喊他老頭。徐安能看出他的年紀並不是很大,也就三十來歲的樣子,很多常年在室外勞作的工人農民都是這樣,外像早衰。
男人見他面色發白,便急忙上前來把他抱起,放回屋內床上。
待徐安躺好,臉色稍有平複,這才緩了急切的神色,輕聲說道:
“你肩頭中了箭,身上還有多處摔傷,好好休養,不要胡亂跑動!”
又轉頭對小蘿卜頭說道:“照顧好他,不要再讓他下床亂跑!”
“我剛才叫你去啦,十四不是醒了嘛!”小蘿卜頭頓時急了,反駁道。
男人無奈道:“好好好,爹爹不怪你。但是這次你得把哥哥照顧好了,不然這個月就沒糖人了。”
小蘿卜頭聞言隻好服軟,低著頭,兩隻小手卷著衣角,“知道了啦。”
徐安躺下之後狀態稍好些,便問道:“這是哪裡?”
男人說:“這裡是西梁城內,很安全,不用擔心。你先好好養傷,有什麽等養好傷再說。”
徐安剛剛一通下來,本就不多的精力也已耗盡,心裡有再多問題也隻得作罷。
……
半年後。
徐安坐在屋頂,看著街上稀疏的人流,歎了口氣。
他身體康復之後還是走了出去,逛遍了大半個西梁城,後來又偷偷跑到了城外,但是找不到任何現代化的痕跡。任何建築、任何人,包括城外的山川河流,都告訴他,這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世界了。
突然有人在背後拍了他一下。
“怎麽了小子?還是什麽都想不起來嗎?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記憶是痛苦的根源,忘記一些東西也許沒什麽不好。”
徐安不回頭也知道這人是誰。
輕功登峰造極,隱匿的功夫獨步江湖,整個天下能夠和他交手的的人屈指可數,因為都追不上他,或者直接找不到他人在哪。
盜聖,司徒!
看著這個痞氣十足的男人,徐安也無可奈何,這人的行事作風就像他那張臉一樣多變,捉摸不定。徐安認識他不足一月,便已是明白江湖傳聞一點不假,或許這才是他能夠這麽多年沒被人找上門亂刀砍死的根本原因吧。
“想不起來就不想了唄!難不成還得自己把腦瓜子剝開,看看藏在最裡面的是什麽嗎?”
徐安無所謂回答道。
司徒不禁笑了:“你這小鬼頭,不過八九歲的小屁孩,說起話來卻一點不像個稚童。我也想看看你腦瓜裡藏的什麽?平時說話一套一套的,不過,挺對我胃口!”
徐安不禁一個白眼,內心嗤笑。
都奔三的人了,還跟個小孩一樣,幼稚!
鄙視歸鄙視,但是對於他的輕功,徐安還是很眼饞的。
現在徐安對於這個世界也了解了些,總歸起來就是一句話:魏高祖牛13,魏武帝也牛13。
魏高祖用了不到十年,就結束了前朝三帝並立的混亂局面,而後的時間打退了北蠻,打服了南疆,夯實了帝國基石。
話說老子英雄兒好漢,武帝登基前就硬生生打穿了整個江湖,打成了天下第一,現如今的天下第一,劍宗宗主——劍聖林瀟,那時候還是個弟弟。在登基後又發動“牧鷹血獵”,強勢掃蕩江湖,逼得劍宗老宗主退位,讓劍宗再次封山三十年,並向朝廷稱臣,之後還順手派人打垮了在東南沿海肆虐十數年的海寇。
自此天下內憂外患盡除!不出所料,天下在當今文皇帝手裡,肯定是盡顯盛世光輝的!
咳咳!畢竟是當今陛下,吹捧兩句不寒磣,說不定以後混好了,遇見他老人家的時候,舔,啊呸!交流起來也自然些。
當今天下確實可以稱得上是太平的了,徐安遇上的那次算是極少數的例外。
身體康復之後,他也曾隨救他的於老頭回到山上尋找線索,可是那時候已經過去三個多月了,也許留有痕跡,但肯定也被消磨得一乾二淨。
於老頭雖說是采野茶謀生,但也算是半個江湖人,不然也不會和盜聖相熟了。從未聽過他提起以前的江湖經歷,但是看他的言行舉止,徐安也知道這是個有故事的人。
於老頭與他討論過這個問題,城內官差在他醒來後第二天就去了山上,那裡被清理得很乾淨,什麽痕跡都沒有留下。所以唯一留下的線索,就是留在他身上的箭頭了,可是除了是精鐵所鑄特別一點之外,並沒有什麽特殊。
這江湖看似平靜,內裡必然是暗流不止,所以徐安這才眼饞這痞子盜聖的輕功,只要學會了傍身,這天下大可去得!
沒有了貸款,沒有了九九六,沒有了女拳之類的糟心玩意兒,這不活個笑傲江湖出來,都對不起穿越者委員會給的機會。
不對啊,我好像沒有金手指!!是不是他們的系統出故障了,忘了分配?
算了,來都來了,管他呢,乾就完了,我命由我不由天!
想到這,徐安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不由得笑出聲來。
“嘿嘿嘿……”
司徒就站在旁邊,看著這孩子就發了會呆,然後就傻笑個不停,越笑還越猥瑣,越看越不對勁。
“喂喂喂!你在想啥呢?笑的和街口的王麻子似的。”
王麻子他認識,是個獨身老男人,長得醜不說,還懶。平日裡就愛調戲對門的媒婆劉大娘,獐頭鼠目,一看就不是正經人,笑起來那叫一個猥瑣。
“你說個雞兒,你才像王麻子,我看你痞裡痞氣的,過幾年就是下一個王麻子。”
徐安一聽立馬炸了,跳起來想給他邦邦兩拳,可奈何身子太小,司徒隻一個退步就落到了院裡。
這老小子說話不怎麽樣,這一手功夫是真的帥。不過被他這麽一打岔,認定現實之後的鬱悶都被衝散了,也就跟著爬下了屋頂。
“十四!十四!趕快做飯啦!老頭收攤啦!”
看著跑過來的小蘿卜頭,徐安不禁頭大,這沒心沒肺的小丫頭屬於高級自來熟,她是於老頭收養過的第十三個孩童,他是第十四個,所以他明明比她要大幾歲,卻被要求叫姐姐。
她在半年間像是吃了飼料似的,身體猛長,當初的小蘿卜頭,如今已和徐安一般高了。而且這丫頭一身怪力,徐安曾被她在暗地裡揍了好幾回,原因是他不願意多做幾頓吃的給她。
徐安前身經常給女友做飯,還考了個高級烹調師,傷養好之後便給兩人做飯,小丫頭一吃便跟磕了藥一樣胃口大增。更何況他平時還注意營養搭配,小丫頭長了身體那是自然的,他這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了。
又歎了口氣,轉頭看到司徒也不見了蹤影,便無奈揉了揉小丫頭的腦袋安撫道:
“好好好,你先玩會,我這就去做飯。”
小丫頭也不聽他的,跟著他進了廚房。
“你又跟進來幹嘛?廚房這麽小,小心待會燙到碰到。聽話,出去,不然待會做不好吃別賴我啊!”
聽徐安說這話,小丫頭才停下了蹦躂,“哦”了一聲退到外面,然後他又看見窗口冒出個頭來,一張小臉搭在窗沿。
徐安無奈,算了,不添亂就好。便不再搭理她,自顧生火,淘米,挑揀蔬菜。
正在他在廚房中菜刀上下飛舞之時,外面兩人也聊上了。
於老頭剛熄了爐火,正坐在桌前,準備把最後一壺茶喝了就收攤。
“喝一杯?”
司徒在對面坐下,接過他遞過來的茶碗,一口喝了半碗。
“別說,定風山的野茶還真有一種特殊的味道,沒有野茶的那股澀味,沁人心脾,比起那名茶也不遑多讓!”
“反正以後你也經常喝的到,那麽大的山,那麽多野茶我怎麽采的完。”
司徒聞言便問道:“他召你回去?”
於老頭點了點頭道:“畢竟他是兄長,不論什麽身份,於公於私都還是得聽他的。”
“那這兩個孩子呢?他們還小,帶著他們走的話,以你的身份怕是沒辦法像如今這樣顧著他們了。”
聽得友人所言,他微微一笑,笑容莫名,說道:“他們的去處我早有思量!”
“何處?”
“不過十余日,你便這麽關心那孩子?”於老頭放下茶碗,看著他。
“你這廝!明明幾日前我就與你說道過,徐安這孩子根骨不錯,日後可以將他交由我來調教,保證不會浪費了這個好苗子!”
司徒頓時急眼了,“更何況他雖不記得前塵之事,但是為人處世頗為老成,跟著我,不出三年必有所成!”
於老頭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不就賣了個關子,怎還急眼了呢?那孩子本就打算托付與你的,但是我得先和你約法三章。第一,給你三年,至多四年,把他送到劍宗去;第二,你的那個秘密等他超越了你,你再交底;第三,沒啥事兒就在西梁呆著,別亂跑了。”
“得得得,我收個徒弟你怎這麽多事兒,知道了知道了!”
於老頭看他不耐煩的樣子,笑罵道:“別不上心,你那些債別讓他稀裡糊塗地送了命,別的先不說,道宮要是來人,你跑的再快也得交代了。你死不死的我不管,可是他不能有事!”
“這話說的就沒意思了,你不是老拿咱兩關系說事兒嗎,說什麽一起同過床,一起挨過刀,一起皮襖過……哎呦我曹!”
見他說話越來越偏,於老頭直接起身一甩茶壺,剛還滾燙的茶水,登時照著他的面門灑去。只見司徒一個後仰,憑空翻滾數周,竟在無所依憑的情況下向側面躲開來。
司徒剛站定,便聽見“嗖”地一聲,一個物件自於老頭手裡飛來。抬手夾住一看,是一塊盤龍玉佩,上面龍形的紋路栩栩如生。
他抬頭看著於老頭,眼神中滿是不可置信,還沒說話,老頭便說道:“這個東西保你在郡內無憂,可同樣的,你得把這個徒弟護好了,能順便教好自然更好。”
司徒還沒緩過來,自然也就忽略了他話中的陰陽怪氣,
“你怎麽舍得的?這可是你的護身符啊!難不成那小子這是你的私生子?!”司徒不愧是司徒,這轉折得很有邏輯。
“你可閉嘴吧,不要就還來!”於老頭沒好氣到。
“要!當然要!我就只是好奇,他為什麽值得你這麽關心。”
“跟你說了你也不明白。”於老頭眼神飄像遠方。
“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