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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壺》第5章 心秋
  “流芳見那些人走了,大咳數聲,左手捂嘴,隱隱就有血從他手中流出,他苦笑一聲,走近我身邊,一劍斬斷了繩子,說道:‘姑娘,你走罷,你是妖女也好,是平民百姓也好,從此我和你沒有半點關系。就此別過。’不知是流芳本身武功甚高,還是經此大變心灰意懶,我固然毫無武功,但對我毫不防范實是出了意料之外。我聽他這話卻不起身,幽幽地說道:‘天下之大,更有何處可歸,說是別過,我卻寧可是死在了這裡。’”

  “流芳聽了這話,淡淡一笑,說道‘死麽,那滋味可不太好受,我正好也有些累了,便在此處休息幾天,姑娘,你喝酒麽?’我搖了搖頭。他在我面前席地而坐,從懷中掏出一個酒葫蘆,諾,便是你身上那個,自顧自地便喝了起來,喝了幾口後,他便問起我的身世。我實是太久沒見到一個在乎我的人了,在魔教之時,我只能身不由己,無知不覺間便麻木成了習慣。雖然與流芳只是初見,我也知道他是個極其驕傲,帶了三分狂氣的大俠,可與我交談時談吐儒雅,處處漏了關心。我心中感動,便將我的身世一五一十地說了。”

  “大約是到了過了半個時辰,我將我的身世講完。流芳的酒早就空了,卻一直耐心聽著。他聽完後起身,有些失神地歎了口氣,輕輕低吟道:‘念蒼天有情兮,何萬事不公?或白頭而終老,或誕生而早夭,或作惡而無災,或行俠而落魄。既昔有琵琶濕青衫,何今有短簫哭白衣,我心憂憂,竟不可終!’我靜靜聽著,他撫摸著我的頭道:‘姑娘,我已是累了,方才與賊人交手,實是受了不輕內傷,你我唇齒相依,這幾日還請你多加照顧。’流芳這是同情擔心我,想要照顧我的意思,卻說的讓我照顧。”

  “當晚,他生了火,捉了些青蛙,采了些野果,服侍著我與我一起吃了,便在我不遠處歇下了。次日醒來,我察覺身上蓋了他的白衣,起身時卻不見流芳之人,心中一陣慌張,便呼喚道:‘白少俠,你在何處?’這時聽得上方一陣響,我抬頭望去,卻見流芳他從樹上下來,手裡卻多了一支笛子。他哈哈笑道:‘我習武之人,原是起得早了些,本是想去外邊打些野兔獐子,可惜一個也沒見著,然則見了一片竹林,想起姑娘會笛,我便挑了個好竹按宮商之律以劍削了個出來,姑娘何不試試?’”

  “我接了笛,呆呆地望著他,竟有些癡了,隨後便吹起《國風·鄭風·風雨》的曲子,心中隨了曲音暗自念著:‘風雨淒淒,雞鳴喈喈。既見君子,雲胡不夷?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雲胡不瘳?既見君子,雲胡不喜?’曲子第二次吹到‘既見君子,雲胡不喜’的句子之時,流芳淡淡一笑,說道,‘君子麽,我倒也不算是什麽君子。’我一驚,心裡便暗罵自己蠢笨,白少俠既然會做笛子,如何能不懂音樂?想到自己心思竟給他偷聽,我臉上發燒,便止住不吹了。”

  “白流芳長劍輕啟,削下一片岩石下來,劍鋒流轉,在石上雕下‘天上浮雲似白衣,斯須改變如蒼狗’的字樣,那是杜普《長歎歌》的句子了。我見得此言,卻不知哪裡又生出勇氣,接口便道:‘淺喜似蒼狗,深愛如長風’他聽得後略略一怔,隨後一笑道:‘我與姑娘原是有緣。’”

  “那日晚,他忽的抱住了我,我說:‘白少俠,我……我不成的,我原是被魔教所欺辱,你已是知道。 ’他說,

‘我並不在乎。’我們就有了一次。”  “然而第二天一早,流芳卻走了,留下幾行字在樹上。”

  說到這裡,阿喬忽然哽咽,流下淚來。

  “那是什麽。”我問。

  “流芳說,‘我將上白山,性命未必能有。你有的是我的孩子,日子,要好生過。’”

  我拾起先前‘天上浮雲似白衣,斯須改變如蒼狗’的石頭,心中忽然便一片清明。我出了森林,找到街市,以吹簫為業,打探白山的消息,一路便尋了過去。終於一日,我到了白山腳,卻聽得流芳他搶了劍,斬了數個白山弟子後負傷逃走,棄正道,入魔教的流言。我再是一路打聽,最後在一處雪地卻見著了他的屍體。”

  阿喬看向我道:“流芳和我說過,白山派大師兄利欲熏心,功夫在他之上。當年他們二人師父看出他的野心,將掌權寶劍傳給身為二弟子的流芳,至此流芳便被大師兄百般刁難,如今設了計,自己已是將死無疑。流芳不願死在他手上,卻托有緣人送他回家,少俠,是這樣麽。”

  我喝下一杯酒,聽得遠處漸漸響起來的人聲,說道。

  “時日不多,我便要啟程了。”

  阿喬渾身一顫,停了撫摸流芳的手。我將酒倒到葫蘆裡,綽了葫蘆在腰間,便帶上流芳向外走去。

  “少俠。”

  阿喬在身後叫道。我回頭,問道。

  “更有何事。”

  阿喬咬緊了嘴唇,稍過一會兒,說道:

  “江湖險惡,少俠處處小心,流芳,便拜托少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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