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漁陽城聚寶門,城樓上幽州盧龍軍節度使侯四祥嘴裡叼著根草杆罵罵咧咧的在城頭巡視,他十六歲從軍,至今二十三年,他這半輩子幾乎把能打的仗都打了,什麽樣生死都經歷過,但今日不同。
他盡力掩飾輕輕顫抖的雙手,沉聲道:“咱們弟兄出生入死多年,多的也就不說了,這場仗不好打,但哪怕最後牙都打沒了用牙花子咬也不能讓能那幫雜種從咱們這過去!檢查檑木,火油,狼牙拍,守城弩,步軍就位,騎軍城門待命,箭樓五十步齊射。”軍令一出,整個城牆之上如緊繃的弓弦。
侯四祥昨夜接到探馬急報鬼方一支奇兵翻過秀山天險直逼通濟門,而按理說一直從正面逼近的鬼方主力這幾日卻如消失了一樣。如此一來之前將五衛布置在聚寶門附近,死守城北的部署全部落空,必須分兵城東。
今日辰時海夷護骨部、異奇斤部開始猛攻通濟門,如今東西二衛在城東,前後二衛分散東南諸門,聚寶門只有中軍五千余人,應對鬼方主力。昨日一夜的大雪,西北風吹的旌旗獵獵作響,城樓上望去雪白的一片。聚寶門以北一馬平川,無險可守,所以這座城門修的異常堅固,建有內甕城三座,門垣共四道,每兩道城牆間設甕城,甕城呈“目”字形結構,每個城門都有雙扇包鐵門和可上下啟動的千斤閘,內設有栓槽,用來供木栓緊閉大門所用。如此雄城便是幽州最後一搏的依仗。
巳時一過,茫茫天地間出現一道黑線,鬼方狄利部、袁紇部、斛律部、解批部四部十余萬人如潮水一般的推進,在城外五裡處列陣。陣中突出十余騎,離城牆六十步處停下,衝城內大喊:“我主有令,此時不降,破城之日,屠盡漁陽,一刻鍾攻城。”話畢,回歸本陣。
侯四祥對羽林眾將調笑道:“以前這話可都是我來說,這幫狗雜碎真敢開口,我降他姥姥個腿!弟兄們回他。”城牆上,傳令官將侯四祥回話傳了下去,五千人異口同聲;“降你姥姥個腿!”一刻鍾後鬼方主力攻城。
古來攻城戰就是消耗戰,轉眼七日已過,戰事膠著,鬼方人多,大周城堅。大周守衛的不只是城牆,還有一個帝國最後的尊嚴,各部將士悍不畏死,城中百姓也是節衣縮食,把能吃能用的都往城牆上送。鬼方傾舉族之力,補給線太長,加之時常被大周潰軍襲擾。久戰不下,士氣浮躁,七日之間在聚寶,通濟兩門折損了五萬余人。
侯四祥七日未曾解甲,他看著城牆邊上斜倚的軍士二十來歲的小夥,名叫齊寬,三年的邊軍,正默默的用布條將鋼刀與右手緊緊的綁在一起,他右手今天被削去兩指,如不這樣握刀不穩,但單用左手怎麽也綁不好,侯四祥一把扯過布帶幫他扎緊,軍士憨憨一笑,甩了甩膀子道:“您手藝不賴啊。”侯四祥拍了拍軍士肩膀,“老子當年在疏勒城像你這樣的一天得綁十幾個!”說罷咧嘴大笑,中軍戰死一千六百二十三人,他心中知曉鬼方每日以三個萬人隊輪番上陣,幾次攻上城頭,城中兵力布防大概探明,決戰在即。
陸陸續續下了七天的雪,今日放晴,刺骨的西北風隨著大雪吹了七日,風停了,通濟門失守。城下號角聲更近了,戰鼓更急了。
侯四祥握緊了手中長槍,挑飛了一個腳已踏上城頭的。一輪猛攻之下,城牆大半被鬼方大軍佔領,但城門未破。侯四祥命副將率所部繼續守城,自己帶近衛去往城門,回頭時看見齊寬單刀杵地,
卻已無生氣,至死依舊面對敵軍。 城門處一千匹各處抽調的戰馬正在待命,侯四祥翻身上馬,長槍直指城門,大聲道:“兄弟們,守城的本事咱欠點火候,衝陣的本事可是咱周人娘胎裡帶出來的,左右聽令,城門一開,隨我衝鋒!”大周當年便是靠這玄甲重騎橫行天下。
通濟門失守之時,侯四祥心知,城破之時與其帶著這幫兄弟在城樓死磕,不如利用鬼方大舉攻城之時大部兵力分散城牆各處的時機,玄甲重騎直取敵方中軍,以己之長攻敵之短,死中求活。
中軍在城門口集結完畢,重騎啟動速度較慢,必須有一段衝擊距離,甕城三門大開,騎陣退至內城門最裡處,侯四祥一聲令下城門轟然打開。“大周不敗”隨著侯四祥一聲怒吼,騎陣如一支蓄滿力的弩箭射向鬼方陣中,攻城的鬼方諸部無比錯愕的看著城門處,
只見夕陽之下玄鐵重騎如披金甲,頃刻間便將城門處抵著攻城車前進的鬼方步卒踏做肉泥,鬼方中軍大帳離城門五裡,僅在兩側布置防禦,以防大周騎兵側擊,攻城之時從未想過守軍竟有如此膽魄,如此用兵一擊不勝,萬劫不複,不過對侯四祥來說每一次衝鋒皆是有來無回的豪賭,即使未能斬殺敵酋,敵軍也必定分兵來救,出城之前他便交代留守副將城牆各處火油點燃只要拖到天黑敵軍攻勢必緩。
重騎衝陣勢如破竹,眾將頃刻間便殺至營前,先將擂鼓吹號的射殺,攻城諸部較近的回援中軍,遠的卻不知情勢依舊奮力攻城,鬼方陣腳大亂。侯四祥的重甲如一把燒紅的烙鐵,融雪一般的在烏泱泱的鬼方大軍中融出一條血路,距鬼方主帥行轅四十步,裴寂的近衛軍也已布下盾陣,盾陣之後幾輪齊射,大周玄甲幾乎不受弓箭影響,僅折損數十騎,鬼方早知大周玄甲重騎的威勢,盾是由半尺厚六尺高精鐵所鑄,三人方能樹起一面盾牌,盾後設有三個凹槽,以便用長槍將盾牌支起減少鐵騎衝力。
玄甲重騎頃刻之間變換陣形,由錐形陣在即將與盾陣接觸時突然散開成三排為乾陣,單騎間距拉到最大,在大周最精銳的騎兵的恐怖控制下,城門與主帥行轅之間的五裡,剛好讓馬匹達到最快的速度,第一排的重甲如炮彈一樣砸在盾陣之上,金鐵相擊,火星四濺,聲如驚雷,鬼方盾陣幾乎瞬間瓦解,第一排的玄甲也血肉橫飛,盾陣之後嚴陣以待的近衛離得近的被振的七竅流血,稍遠些的也是頭暈目眩。
一輪衝擊之後,第二三陣的騎兵衝入鬼方陣中,中軍大帳只在眼前,侯四祥長槍一挑,大喝一聲:“攻!!”百十重騎分作兩排,在鬼方軍陣中硬生生開出一條路,侯四祥帥二十余騎直擊大帳,突然帳中射出一杆長槍,直衝他面門而來,侯四祥揮槍欲挑,卻不料槍上勁力十足,竟挑不動,隻得側身避開要害,槍尖擦著他的頭盔,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響,也虧得重甲為玄鐵所製,否則這一槍之下,他已是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