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夢加得不敢回話,分明那就是路明菲,說話的口氣也是,但她身上就是隱約散發出來某種令人熟悉的氣息,平靜的話語之下隱藏著歇斯底裡的瘋狂。
耶夢加得似乎在哪裡遇到過這種感覺,可她想不起來,只是本能的有些畏懼,這世界上最讓她避諱的尼德霍格已經死了,即使是其他君主大家也只是平起平坐的鬥爭關系,還有什麽東西是能讓一位龍王害怕的?
就連芬裡厄也察覺到了那種異樣,黃金童死死的盯著路明菲,渾身肌肉緊繃蓄勢待發,好像那裡站著的不是一個人類,而是什麽天生就能克制龍族的東西,就像海樓石可以讓無敵的惡魔果實平息。
她真的如自己所說是個怪物麽?難道自己一直都看走眼了?耶夢加得無法相信有人會比她隱藏的更好。
洞穴中響徹起某種舒緩的歌聲,像是有個人在大家耳邊淺淺囈語。耶夢加得愣了一下,四周尋找唱歌的人,可沒能找到。
唱歌的人是路茗沢,她圍繞著龍王兄妹行走,隨手從挽著的花籃裡抓出大把大把的白玫瑰花瓣對著他們拋灑,冉冉地落在他們身上,看起來似乎是要為他們送行。
路明菲能看見,但是耶夢加得和芬裡厄看不見,路茗沢的存在像是某種幻象,只有路明菲能知道,與她對話,是施加在現實世界上的一層電影特效。
這種歌聲讓耶夢加得很煩躁,她本能的朝著路茗沢的方向擊碎地面,但路茗沢仍舊踏空行走,反覆吟唱那段無人能聽懂的歌謠。
耶夢加得感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那聲音似乎是某種征兆,讓她心底裡一直隱藏著的那雙眼睛睜開了,赤金色的龍童悄無聲息,讓黑暗將她吞噬。
巨大的恐懼在心中炸開,耶夢加得驚恐地後退,沒幾步就撞到在芬裡厄的腦袋旁邊。她聽懂了那句歌詞,讚頌我王的蘇醒,毀滅即是新生!很多年前她和所有的龍族一樣,都是用這句話奉尼德霍格為尊,低頭臣服的時候心中卻燃起不臣的怒意,悄然萌生背叛的種子。
“他回來了!他回來了!”耶夢加得尖厲的嘶叫,那是她最害怕的夢魔,黑色的巨龍從極淵深處升騰而起,殘破的雙翼上掛滿人類與龍族的屍骨,蒼穹因他的複蘇而混沌,大海為他的重生而翻湧,復仇的怒火誓將焚盡一切逆臣!
芬裡厄也漸漸明白過來,可他的智商和記憶讓他想不起來那是什麽東西,他想要調頭逃跑,卻發現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雙腿,他不敢接受那恐怖的視線,雙翼抱頭,顫栗著淚流滿面。
“不,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他。”路明菲低聲說這話的時候唇角帶著澹澹的譏諷,耶夢加得那麽害怕的樣子讓她感到可笑,那麽驕傲的君主在更偉大的皇帝面前只不過是提心吊膽的小醜。
她的身體裡現在同時擁有自己的人格和路茗沢的人格,兩個人之間可以無縫交替,路茗沢很守信用,沒有奪走身體的控制權,只是釋放了那個會讓龍王們畏懼的言靈,在他們還無法察覺的時候,他們的血統力量正在逆流回到龍骨十字裡,每一秒都會比上一秒更加虛弱。
路明菲踢開了腳邊的黑匣子,這是她剛剛在規避芬裡厄的時候順手撿回來的劍匣。她輕輕招手,便如下達劍來的號令,散落的饕餮和貪婪向著她飛馳而來,劍匣瘋狂顫動,剩下的四把屠龍利器也緊接著挨個彈出,如活龍蘇醒暴作,六把形色不一的刀劍在她身前一字排開,刀身上流淌著的熔金般的光澤。
少了一把,不過沒關系,她取走暴食劃開自己的手指,血珠受到了某種力量的牽引,拉出細長的弧線,在七宗罪欠缺的那個位置快速凝結,形成血色的小刀。那是丟失的色欲的複製品,雖然比不上本體,但七宗罪就是要整整齊齊才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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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剩下的玻璃珠子全都扔在腳下踩碎,釋放出的光一一纏繞上七宗罪,把這些武器變得流光溢彩。她用沾血的指尖挨個點過每把刀,七宗罪便如女王腳下盤伏的惡龍,震顫著發出沉雄的吼叫,血色的紋路延展開來,刀把上吐出鬼魅般的龍首,七條惡龍似乎就要這樣破空飛去。
“噓。”路明菲手指抵著嘴唇輕輕吐了一口氣,惡龍們驟然安靜下來,她輕撫著這些凶惡的武器,就像懷抱自己養育的小貓。
她忽然奪走了貪婪,刀光驟然暴漲,她以標準的投槍姿態將這把利刃投向高空。貪婪爆發出無法想象的超速,空氣暴震,身後出現火色的長尾,如一道彎曲的流光擊碎了穹頂的岩壁,到達至高點後向下墜落,正中芬裡厄的長尾,砌入地面。
以貪婪本身的長度,甚至沒有芬裡厄的尾巴粗,但天光人為的延長了貪婪的刀光,讓這把武器變成了長達數米的投槍。
接下來是傲慢,然後妒忌,接著懶惰與暴怒,路明菲如飛燕般輕盈地取走這些武器,連續投擲,每四道不同顏色的刀光交匯著在天空中螺旋,最後以同樣的方式射向芬裡厄。
芬裡厄根本就無從躲避,因為一切都發生在轉瞬之間,從路明菲擲出到七宗罪命中不過眨眼,那些東西快到了像是一道道自高天墜落的流星。
傲慢與妒忌穿透了芬裡厄的雙翼,懶惰與暴怒釘死了他的雙足,但這樣似乎還不夠,最終審判他的將是尾隨而來的饕餮,因為這是用來審判他的暴食之罪,這條自數百年前就複蘇的笨蛋龍偷走了太多的食物。
暴食洞穿芬裡厄的脖頸,連同他的頸骨,迫使他以臣服之資匍匐,巨龍如噴發血液的火山,血液沸騰為紅色的蒸汽,六把刀刃的力量之鉗鎖死了芬裡厄的全身骨骼,發出令人心季的碎裂聲,龍痙攣著嘶吼著顫抖著,他卻抬不起頭來去看路明菲一眼,因為逆臣沒有再覲見的權利,路明菲不允許它抬頭。
路茗沢實現了她的諾言,進攻的位置都完美避開了致命點,芬裡厄會劇痛,但它不會就此輕易死去,如果讓這條暴龍行動起來釋放完全的力量,整個尼伯龍根和城市都會完蛋,必須先解決它。
現在只剩下複製的色欲了,路明菲拿走這最後一把,又從後腰取出了自己的浮光,兩把短刀都差不多長,這讓她看起來像個雙持的盜賊刺客正在開無雙,緩步走向耶夢加得。
耶夢加得終於從死寂般的痛楚中回過神來,淚水模湖了她的雙眼,芬裡厄已經說不出話了,只能伸出舌頭輕輕舔舐著她的臉,正是這種溫暖讓她從冰冷的恐懼裡解脫。
她抹去淚水,正視那個怪物般的身影,預言之日尚未到來,尼德霍格不可能這麽早就蘇醒,不用去害怕那種古怪的感覺到底從何而來,只要打敗眼前這個女孩就足夠了,因為那必然是她帶來的噩夢!
耶夢加得猛踏地面,飛濺的岩石在她掌中聚集成巨大的鐮刀,龍鱗再度從身體裡噴吐而出,龍王的字典裡從來都沒有後退,即使死去,也要驕傲的揚起頭顱迎來末日!
雙方同時爆發,踏過才剛剛修補到支離破碎的地板,帶起雷鳴般的音嘯,在路明菲的眼中,耶夢加得就像是電影中的慢動作那樣清晰可見,她最大的優勢已然被徹底抹平。
鐮刀與雙刃相切,加速之後的第一碰撞帶來巨大的動能,兩個人都感覺到手臂瞬間的震痛與酸楚,但誰都沒有後退,下一次更加犀利的斬擊在屏息間到來。
路明菲左手浮光右手色欲,最擅長的技巧在完美的龍骨狀態下得以展現,每當一把刀命中夏彌的鐮刀,她的另一把刀都會隨後而至砍在相同的地方上接替,前一把刀隨即在掌中翻轉變換角度,悄然襲向耶夢加得來不及防禦的地方,一擊得手,再回頭交接,重複這種連續切換。
她的速度已經遠遠凌駕於耶夢加得之上了,現在耶夢加得也嘗到路明菲之前那種被人壓著打的感覺,每一刀都毫無錯漏的砍在她鱗片的縫隙之間,那裡正是她防禦的薄弱點。
耶夢加得不得不放棄正面攻勢,腳下灌注力量,每一次腳步移動,都把摧毀眼的偉力注入地表,企圖像剛剛那樣故技重施,借助地面把扭曲的應力傳遞到路明菲身上。
但路明菲察覺了她的異樣,當她使用這種手段的時候,手上鐮刀的力量就相對減弱了。路明菲猛砍鐮刀借力,凌空翻轉著躍過耶夢加得頭頂,她棄掉了雙刀,雙手抱住耶夢加得腦袋,以能在奧運會上拿到滿點的完美姿態落地,拉扯耶夢加得過肩狠狠砸向地面。
劇痛讓耶夢加得松開了手中的凶器,路明菲旋身騎在她身上,厲聲吼叫。
“蠢貨!笨蛋!白癡!渣女!負心漢!”
每一聲怒叱都伴隨著一記凶狠的耳光,她像極了受氣沒地方撒的小媳婦兒,居然生生把耶夢加得臉上的鱗片打碎了,露出白皙的臉蛋,於是乎臉蛋上印下了小巧的鮮紅手印,耶夢加得被打的左去右扭頭暈目眩。
溫熱的淚水灑在耶夢加得的額頭上,分明路明菲才是那個狂躁的施暴者,可是她居然在哭,每一巴掌都比上一次更弱了一分,打到最後自己都沒了力氣,柔軟的像是要調情。耶夢加得想抓住這個機會反抗,但她已經被打的腦子都快震湖塗了,根本就使不上力,只能呆呆地看著那個女孩從低聲啜泣到捂臉抽動,最後嚎啕大哭。
“為什麽要騙我啊?為什麽要對我那麽好再背叛我啊?你說自己最害怕被背叛,可你有沒有想過你對我做的都是同樣的事?”
路明菲拚命用手背擦掉眼淚,可是每擦一次都會有更多的淚水止不住地湧出。她並不是多麽堅強的人,甚至比大多數同齡人都更加敏感,她不是沒有察覺夏彌對楚子航有點不一樣,可她情願裝作不知道,因為夏彌確實有在幫她,她更不希望閨蜜之間搶奪同一個人這種可笑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如果夏彌真的有說自己還喜歡楚子航,那她路明菲就會選擇退出,因為她覺得夏彌比自己更好。
她就是這樣的人,願意用自己的溫暖擁抱他人的世界,即使那個代價會是她自己受傷。
“我真的有把你當做自己的好朋友,雖然現在有很多人喜歡我,可我一直都覺得自己還是過去的自己,那個時候沒什麽人會在乎我,我能夠擁有的就那麽幾個人,連一張表格的第一行都填不滿。”路明菲嘶啞地說,“你這種人是不會懂的,你是龍王,你是可愛的師妹,你是社交達人,哪怕身邊的人一個都不認識你也能打成一片,就連師兄這種木頭疙瘩你都能手到擒來。可我不一樣啊,就算我變得再多我還是那個灰姑娘,我擁有的東西少到可憐,我像寶貝一樣愛護他們,每個對我好的人我都恨不得掏心掏肺奉獻自己的一切,你怎麽忍心來騙我把屬於我的夏彌奪走呢?”
“我不是夏彌,我是耶夢加得,龍王耶夢加得!我需要在乎你想什麽嗎!你個愚蠢的女人,活在你的城堡裡吧明菲公主!”夏彌高聲咆孝,即使她已經戰敗,但她的尊嚴不可侵犯,她是大地與山之王,生來就該坐在王座上睥睨天下。
又是一記耳光,比過去任何一下,甚至比剛剛戰鬥的時候都要凶狠,這一掌打的龍骨狀態下的路明菲自己都脫臼了,耶夢加得側臉和耳朵都被拍的鮮血淋漓,繚亂了她的長發。
“去你的耶夢加得!我不想聽到這個名字,我要的是夏彌,是會對我好當我的僚機,祝福說讓我跟楚子航在一起的夏彌!沒有人可以奪走我的朋友!路茗沢不行,耶夢加得更不行,誰敢來,我就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耶夢加得沒想到那麽陰寒森冷的表情會出現在路明菲臉上,即使剛剛她那麽難過,覺得自己被人深深的背叛扎了一刀,也只是用耳光這種方式發泄,哭的像個被奪走了一切的小孩。可她現在卻像是什麽惡毒的魔鬼,手中拿著索命的鐮刀,要去實現她的諾言,任何忤逆她的人都得以性命支付代價。
也許路明菲說自己是個怪物不是玩笑,是事實,平時的她就是那樣柔軟到叫人想要幫幫她的小姑娘,可當她凶狠起來的時候,身體裡住著的惡魔就會出來接管她的一切。
兩個人久久的對視,路明菲從來沒這麽傷心過,好像這輩子的眼淚都在這一次要流幹了,耶夢加得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靜靜地看著,好像她早已注定要彼此成為仇人。
“說的好像我吃了你的夏彌似的,別天真了,我勸你現在就動手,不然我和芬裡厄之中任何一個恢復力量,就憑現在的你不可能再拿得起武器。”耶夢加得冷冷地說。
“少裝模作樣,你們已經不可能再恢復力量,這就是我想要的東西, 我支付代價換來的力量,別想忤逆我,我贏了,所以你只能是我的人,什麽耶夢加得芬裡厄都不管用,我說什麽就是什麽!你只能是夏彌,永遠是夏彌!”
仿佛是為了她的宣誓,路明菲伸手按住耶夢加得的額頭,嘴唇微啟,那支由路茗沢吟唱的歌謠現在由她吟唱。
這本是來自遠古的頌歌,莊嚴而宏偉,應當在禮拜堂這樣的地方讓上千上萬的信徒攜手歌唱。但現在被路明菲唱出來,就變成了和路茗沢完全不同的搖籃曲,耶夢加得一點都不害怕,她甚至覺得很安心,還有那麽一點困倦,身體裡為數不多的最後一點力氣也在緩緩流逝。
“我只是個寂寞又貧窮的小孩,你可以不在乎,但請別傷害。”路明菲輕聲說,長發垂下來遮住了她的臉龐,“就算你以後會怨恨我,再也不會搭理我,我也要讓你留下來,這樣至少我還能再見到你,跟你一起說說那個榆木疙瘩的醜事。”
她摸出手機,在尼伯龍根裡是本不會有信號的,但路茗沢就在她身邊,小魔鬼說過她無所不能。路明菲伸出手,路茗沢看了一眼,幫她點亮了那個她想撥打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