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6章 雨夜（終）

  “不進來見見老同學嗎？蘇青！”

  破舊的教室內突然傳出了一道痛苦的聲音，若是不知情的人見此情形，肯定會被嚇上一跳。

  房子經過多年的荒廢，牆體已經出現了巨大的裂痕，感覺下一秒就會倒塌一般。

  蘇青站在教室門口，雨水已經浸濕了他的鞋子，但他絲毫不在意。

  手裡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雨水打在傘面上，聲音不小，也不怪對方能夠發現他。

  聽到這話，蘇青深吸一口氣，並沒有推開那破敗不堪的木門，沉聲開口道：

  “你怎麽知道是我，而不是別人呢？”

  屋內人聞言，呵呵一笑：“這個世上，除了警察，好像早就沒人想要找我了，但我沒有聽到警笛聲，加上動靜不大，我思來想去，好像能來的只有你一個了！”

  “你很聰明，為什麽非要如此呢？伱應該也應該有著大好前程的，不是嗎？”蘇青開口。

  “我聰明？你豈不是更聰明？居然能猜到我會來這裡！”屋內的人有些感歎道。

  殊不知，蘇青哪裡知道，不過是因為旁白提示，來都來了，不見證一下結局，他心裡有些難受。

  “我雖然不知道你具體是誰，但我知道，你應該認識我，而且我猜測，你應該就是當初從這邊轉學去我們那一屆的同學，既然你是為了張順慈，那我覺得，你應該會來這裡”蘇青淡淡的開口道。

  聽到這話，屋內的人笑了：“呵呵呵~~咳咳~~嘶~~”

  “不錯，打小我就知道你小子可以，絕對是個聰明人，當初陳靜喜歡你，班裡倒是有好幾個人嫉妒你呢，可惜了，她那麽好的一個姑娘！”

  這話一出，就相當於承認了他的身份。

  “不過.你難道就並不好奇我是誰嗎？你現在推開門就能瞧見了！”

  蘇青搖了搖頭：“不了，不管你是誰，我都希望，你在我心理的樣子永遠是當年的模樣，也許明天我會知道你是誰的消息，但我就不進去看你了！”

  “這樣也好，畢竟我啊，現在確實蠻狼狽的，老同學見面，這太不合適了。”

  說完，兩人陷入了一陣沉默，隨即蘇青開口：“你既然喜歡她，為什麽不早點帶她走呢，一起結婚。”

  “誰說我喜歡她了？”

  “那為什麽.”

  “不是所有事都有為什麽的，她對我好，我就像為她做點什麽，不行嗎？
  說實話，咱們班誰都不知道，其實我媽也是個瘋子，瘋瘋癲癲的，但是她唯獨在面對我的事情上格外上心，只不過她在去年去世了，就因為我說了句我喜歡吃桑葚，她半夜跑到山上去摘，然後沒了，我剛有能力養活她啊，哈哈，後來我才明白，即使神志不清，母愛也是清醒的。

  張順慈也一樣，當初是小學2年紀，我們就在這個教室，她因為年紀大，個子高就坐在最後一排，因為不會說話，哪怕長得白白淨淨的很好看，也沒人願意和她玩，經常有調皮的男同學喊她啞巴，甚至有人故意將她的文具盒扔進垃圾桶，她也不反抗。

  我想不通當初那些同學的心態，真的，我因為有些瘸，和她也算是通病相連吧，所以我經常去找她說話。

  說真的，我覺得她長得好好看，尤其是鼻子，挺拔且有弧度，若是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簡直完美，稍微化點妝，她不會比其他人差”

  說到這，裡面的人自嘲般的笑了一聲，又似乎想起了什麽開心的事，隨即繼續道：
  “記得有一次，因為不想上學的原因，我跟家裡鬧了矛盾，賭氣跑了出來，早飯沒吃，那時候我才多大啊，中午放學的時候也不敢回家，但我實在太餓了，我就找班裡的同學挨個借錢，那時候，手裡最多有個一塊幾毛，拿個兩三塊的都能當大哥了。

  我沒借到，我奶也沒來學校門口，可能是被我氣到了，就在我快哭出來的時候，有人拍了我的肩膀，我扭頭，看到她站在我身後，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一毛一毛的硬幣，不知道是她自己攢了多久的，一共七毛，她一邊比劃著，一邊將錢塞了過來，嘴裡含含糊糊的喊著，錢錢.
  盡管是借我錢，但她的語氣依舊是小心翼翼的，同時還遞給了我一塊大白兔奶糖。

  我還沒說謝謝，她就跑開了。

  我記得，好像是晴天吧，那天光線特別好，我感覺她當時就像是拯救我的天使一樣，那天我買了包方便麵，一包辣條坐在操場上吃。

  後來我找她還錢的時候，她特別仗義表示不用，還寫字告訴我，以後咱家就是朋友了，咱倆一起玩！

  後來的事，你就知道了，我去了你的小學，她沒有繼續上學，每天就是上地乾活，後來我有見過她幾次，每次她都坐在這座荒廢的學校門口發呆，也許她是在想自己曾經的朋友都去哪了，為什麽不來上學了呢？
  然後就是今年，我突然聽到她死了，居然是被兩個人渣給糟蹋了，最可笑的是她後媽還有她的那個弟，居然為了點錢選擇私了，7萬六，兩個畜生怕平攤，一人三萬八就把這事給埋了，真是諷刺。

  我本身就一無所有了，家裡的戶口本上就剩我一個了，這輩子對我好的兩個瘋女人，我都沒有保護好，活著也沒啥意思了，我還欠她七毛錢呢，總得為她做點什麽吧。

  最近我時常在想，她站在井邊的時候心裡想的是什麽呢？恨這個世界嗎？恨她這個家庭嗎？有沒有留下什麽話？

  可能只有那一刻吹在她臉頰上的風聽見了吧！
  她比這個世上大多數人都善良，只是這個世界太髒了，不配擁有完美的她。

  她在我心裡，一直都是在那個餓得發昏的男孩最無助的時候，有個拍他肩膀的小天使。”

  聽著屋內人的話，蘇青握住雨傘的手在微微顫抖，胸口仿佛有著一塊巨石壓著，窒息。

  原來年少時的喜歡，真的可以獨自翻越萬重山，只因山那邊，有花開得正燦爛，便想折一枝，稍給她看。

  “這就是愛上一個人力量嗎？”蘇青輕聲道。

  “蘇青，你要知道，愛上沒什麽了不起，愛下去才了不起”

  此時，教室內，一個渾身濕透，胡子拉碴看不出年紀的男人正捂著腹部，裡面滲出了大片血跡，很顯然，他也受傷了，身旁有著啤酒，方便麵，辣條，都是他事先準備好的，而他的左腿明顯和正常人不同，腳腕彎曲的厲害，他是個瘸子，與此同時，他的身旁還有一個空掉的農藥瓶子。

  其實在剛一來的時候，蘇青就通過旁白知道了對方此時的情況，已經無力回天了，他只是想來見證一下結局。

  “我讀過書，知曉這個世上並無鬼神，但想到她，和我那個瘋瘋癲癲的媽，我鬼使神差的跪在觀音前，心如明鏡，我磕了整整一千個頭求個來生，求我來世還當我媽的兒子，求我來世，還和她一起長大，我倆都是膽小鬼，可是她那麽膽小，照顧不好自己怎麽辦？在那邊會不會迷路啊，我想去找她了，至於她的後媽和她那個弟弟，算他們運氣好，這次太倉促了，沒時間了。

  老同學，說實話，我真的是一個懦弱的人，我這麽多年一直都活在自己的意想中，我討厭生活，討厭自己，我時常發呆，在我的世界裡，我應當是個劍仙，持劍而立，鼎鼎有名，或者是一個風流倜儻且逍遙的詩人，但我翻了翻自己的過去，發現我只是個小偷，我將一些不屬於我的經歷想象成自己的。

  我想知道，在你眼裡.我是~什麽樣的人？”屋內的人嘴角溢出鮮血，目光灼灼的看向那扇腐爛的木門。

  蘇青聞言，深吸一口氣笑道：“你應該是個好人吧，爺們兒，至少比虛偽的我要強！”

  “哈哈哈，好人.不錯，不錯啊，老同學，這人呢，不要有道德潔癖，這樣就沒人能深刻的傷害到自己，並活的怡然自得”男人另有所指的說道。

  這是兩人的一個秘密，蘇青自然聽明白了。

  “我知道，我會的！”

  “那就好”隨即男人大聲道：“我們就活這一次，可別讓青春死在遺憾裡啊！”

  “謝謝！”蘇青開口，由衷的道謝道。

  “是我應該要謝謝你，只不過.我好像時間不多了，真想多陪你一會，怎奈送君千裡~~終有一別，你走之前我想對你說一聲，生活順利，我在網上見過你，風華正茂，可惜，看不到你老了的時候了，好好的，別學我。

  其實還算圓滿，本來我打算和你喝點著，今天是我生日，不對已經過了十二點了，那就算了，唯願此後，我心悠悠，你愁淺淺，走吧，讓我自己待會兒！”

  聞言，蘇青握著雨傘的手攥的發白：“生日快樂，老同學.再見！”

  說罷，蘇青轉身，離開。

  聽著他的話，屋內的男人心滿意足的笑了，隨即費力的從身上的口袋裡拿出了一顆糖衣泛黃又變了形的大白兔奶糖，小心翼翼的剝開，放進了嘴裡。

  手掌輕輕的拍著大腿打著節拍，嘴裡含糊不清的傳出了斷斷續續的歌聲
  ‘乾脆.死在你的多情裡面一回又一回，乾脆給我一個可笑的結尾，如果.我不後悔被你騙到傷痕累累，我不信你不’

  當蘇青走到學校門口時，聽到裡面傳出的歌聲，一瞬間，他隻感覺腦袋一震，隨即，一抹猩紅從他鼻子下面流淌而出。

  撲通一聲，他感覺自己身上力氣快速流逝，眼前發黑，直接跪倒在地上，泥水濺起。

  而某間教室內，一個渾身是血，左腿有著殘疾的男人眼中再無生機。

  只不過他依舊睜著眼睛，嘴角微微上揚，手中死死的攥著那已經泛黃的糖衣，祈求著觀世音菩薩，讓他實現自己的願望，看向教室的最後一排。

  “以後我們倆就是朋友了，我們一起玩吧！”

  “錢錢.”

  早就荒廢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教室裡，仿佛又傳來了朗朗讀書聲，教室後排，一個各自高高，內向靦腆的女孩正給一個同樣內向的男孩傳著紙條，完成了當年的約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