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白朵兒背著大繩從家出來,先在大隊部裡投了票便往牛進山背柴火去了。
此時的她,正背著四個柴火往山下走。
冬天的山路上偶爾還有些沒有化完的積雪,尤其是羊腸小路上更是和柴火林子連在了一起。朵兒一步一個腳印,弓著腰艱難的往山下挪著。
山下的村子看著真真的。大隊部裡擠滿了人,鏡門外也滿是人。
朵兒在一處土坡前把柴火靠在上邊,身子後仰著邊歇腳邊凝視著腳下的山村。樹生已經去臨縣補習了,玉芬鬧得她現在都不好意思再從前街走了。早晨之所以早早的去投那一票,也是想著是要避開人多眼雜的閑話。堡裡這是要大變化了,可自己該怎辦呢?哎!假使樹生真的考出去了,自己呢?她背靠在土坡上感慨萬千。
論年齡也是該嫁人的時候了,可這一家子,哎!自己走了可怎辦呢?
她長出了口氣,望了眼小鏡門,一使勁又背起了柴火。剛起身,腳下一滑連人帶柴火倒在了林子裡。她感覺大腿上鑽心的疼,把肩膀上的大繩扒開,坐起來才發現棉褲花開了一尺長的口子,血已經順著翻開的棉花印了出來。她急忙用手按著。
過了好一會兒,朵兒撒開手,掰開棉花再看,血已經凝固了。
冷風順著裂口處吹進褲管裡,她打了個寒顫咬了咬牙,把幾個柴火摞在土坡上,重新下好大繩,背起來繼續往山下走。
白朵兒跌跌撞撞的下了山。白馬河邊,她把柴火放在一塊大石頭上查看著大腿上的口子。看還露著白肉,就又脫下肩膀上的繩套,在路邊趴開雪,乾草叢裡拔了些雪水浸濕牛筋兒了的馬蘭草,挽起來一道一道的把褲腿綁好,才重新背起柴火一瘸一拐慢慢過了河。
到村口,看白蘭坐在路邊石頭上等著。朵兒問:“你在這兒幹啥?”
“姐!家裡有好事!爸讓我在這兒迎你!你這腿怎弄的?”
白蘭平時調皮的眼神望著姐姐幫著草葉子的大腿立刻又變得嚴肅起來。
“到底是啥事兒?快說!”朵兒追問。
“到家你就知道啦,走吧,我給你掫著。”
白蘭在後邊兩隻手掫著姐姐的柴火,兩個人進了家門。
白見喜在院兒裡,看閨女回來忙過來扶著把柴火卸下來,嘴裡念叨著:“看著腿上還鬧破了,不是不讓你去嗎?摟點兒樹葉子拾點兒牛糞就夠燒了。哎!快回家,快回家!”
“沒事兒,就是衣裳劃了個口兒,腿蹭破了點皮兒!”
白見喜扶著閨女進了家門,心疼的看著閨女。
女孩子大了,傷又在大腿上,當爹的不好幫忙。他趕緊給找出條褲子,白朵兒去西屋裡換好才又進來,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把飯兜子裡的榛子倒在炕上,兩個小妹子喜歡的各自捧了一捧,出院裡砸著吃去了。
白見喜說:“明兒別去了啊!要不找劉老三去上點兒藥?看這把臉曬得紅的!快先洗把臉,小蘭跟你說了吧!”
白見喜一邊說一邊把毛巾遞過來,又幫著在臉盆裡倒好了水,伸手試了試水溫又添了半瓢涼水,才站在了一邊。
“怎了?怎還得上藥?”
朵兒媽這時候才聽出點兒門道來,一個勁的跟著追問著。
“不用爸,就蹭破了點肉皮兒,沒事兒媽,你剛說啥事?!”
朵兒低頭邊洗臉邊問。
“你當技術員的事成啦!你投過票出門不久,我還沒投票的時候郵遞員就來了!”
“真的?”
朵兒說著話高興的把目光遞給了父親。
“學習不要錢,可要自己帶糧票帶生活費,你媽這次把自己貢獻給你啦!”
朵兒擦了把臉,甩手把毛巾掛在臉盆架上,回身兒拿了幾個榛子包出核來,坐在炕上咬出幾個“仁兒”塞在母親嘴裡問:“媽!你怎啦?”
朵兒媽嚼著甜甜的榛子,臉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說:“媽沒事,好好的!小蘭真調皮,你爸讓她迎你告訴你,她就逗你!趕緊告訴孩子吧!”
白見喜笑著跳下炕又蹲下身子,在炕洞子裡伸胳膊摸了老半天,才拿出一個沾滿草灰紅布包著的東西來,轉身放在了鍋台上。撥了好幾層才打開,原來裡邊是個漂亮的小青花瓷罐。
朵兒詫異的看著他在那裡搗鼓著。
炕上的朵兒媽這時候說話了:“這是你老爺臨死的時候,給媽留下的洋錢!小時候媽就身體不好,你姥爺準備給我看病用的。這麽多年了媽沒舍得花!你爸這兩年又鬧病,讓他去看看他也不去也沒舍得。這會兒,你要去學技術,比我倆花了強!”
瓷罐裡裝的是銀元?朵兒的眼淚順著通紅的臉頰流了下來,她拿起母親滿是青筋、皮包骨的手說:“媽!你都病了這麽多年了,要早治,沒準早就好了。我早就想吃你包的蓧面餃子了,這麽多年,躺炕上受這麽大的罪。還有我爸,這會兒治也沒事兒!這錢兒我不花。 我明兒還去刨藥材掙我的學費,這救命錢得留著給你們看病吧!”
“你媽這病,我也問過醫生,咱們村裡、鎮裡都不會治,地區裡、省裡的大醫院哪是莊戶人去的地方?咱們就是賣了這幾間土坯房也住不起啊!再說,現在恐怕再治也晚了。你們看看我這病,哪有治好的,都叫富貴病,一時半會兒也沒啥事兒。我倆就不糟蹋錢兒了!你去培訓不容易,沾了你同學的光了,要不怎說也輪不著你啊!去了要好好學,等你回來今年個秋天咱們賣了葡萄,再賣點山藥(土豆),你再陪爸去看病行了吧!”白見喜笑著對閨女說。
“那說好了,等我回來就去看病!”
“好!”白見喜笑著答應著。
看父親答應的挺痛快,朵兒高興的去院子裡抱柴火準備做晚飯了。她對自己的前程看到了希望,是啊!能去學習,那是這些天多麽夢寐以求的事情啊!父親前幾天說的對,自己也得往出“奔”啊!
朵兒一旁操持著切豆角,切土豆。
白建喜把招待客人時才能動用的白面袋子拎出來,大盆裡活好了面,一鍋白白的大饅頭放好後。便蹲在灶火坑裡“咕噠咕噠”的拉起風箱——今天,他覺得拉風箱特別的省力,似乎這病怏怏的身子又恢復了一樣。
這一頓飯,一家人吃的比哪天都高興,就像是考上大學的人家慶祝的那樣——白見喜還特意讓白蘭去買了一掛鞭炮回來,朵兒幾個小妹妹高興的在門口點著了,捂著耳朵跑進屋。還沒等她們爬上窗台來看,那短暫歡快的聲音就已經響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