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宅邸裡找不到人的時候,姐姐你一定會在這裡。”
風中夾著無數的雨點,布蘭達和阿加莎撐著傘,跟著陵園老守墓人的腳步,來到了家族陵園的深處,看見了煢煢孑立的維羅妮卡一人:她正默默地注視眼前的墓碑。
雨很大,維羅妮卡卻沒有撐傘,只是任由雨水打濕了自己的頭髮和衣衫,無動於衷。
老人微微躬身,便退開了,很是知趣地沒有打擾這三人——能夠為埃文家族看守墓地的,絕不會是一位普通的老人,他也是為王國、為這個家族盡忠了數十年的老臣了。
超凡者能夠驅使元素,如果維羅妮卡願意,風雨中的元素會自覺回避她;
超凡者的體質也足夠堅強,絕不會染上風寒這樣的小傷——即便如此,看著眼前這位一直關照自己的姐姐,布蘭達的心頭還是湧上了一股感傷的情緒,鼻尖一酸。
維羅妮卡的所有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了墓碑之上,直到布蘭達出聲之際,她才如夢方醒般意識到了身邊的二人,下意識地搖了搖頭,看向自己的“妹妹”和阿加莎:
“怎麽了,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找我嗎?連貝拉都沒有跟隨在殿下身旁。”
“艾爾似乎有些話想和貝拉聊聊,畢竟以後也是要相處很長一段時間的,我也想讓他們正式了解一下彼此,就和她一起出來了。”阿加莎笑著搖了搖頭,明白對方的言下之意:
“畢竟這裡是埃文家的祖宅,護衛力量只怕不比蘭開賽的宅邸弱,我自然也能放心行動。”
對方說得沒錯,維羅妮卡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是默默地點頭,複又看向面前的墓碑。
布蘭達走上前,將自己傘下的一半空間讓給維羅妮卡,也看向那塊墓碑。
沉默了許久,布蘭達這才緩緩開口,聲音卻很輕,生怕擾動了維羅妮卡的思緒:
“我的母親……她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
十字的墓碑上有一幅小小的肖像畫,其上的女子笑容恬然,目光柔和。
縱使經歷了風吹雨打,這幅畫像也沒有被雨水打濕,其上有一層元素的加護,只要施術者在世一日,便會保護其不受風霜雪雨的摧殘、也不受歲月輪轉的朽壞——
即使是對待一幅小小的畫像,布萊恩也對其傾注了最為珍重的心意。
“人人都說,母親是一個雍容大度的人,她對待每一個人都是那麽的親切;
“人們又說,她似乎永遠都有無限的耐心、無盡的包容,臉上永遠含笑;
“人們還說,她是王國歷史上最年輕的次席執政官、是第一位登上王國高位的平民女性。
“可是,那真的是母親嗎?那真的不是什麽完美的、供人頂禮膜拜的神像嗎?我想知道,母親她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她會因為什麽而傷心,又會因為什麽而生氣?”
斯凱城是一行人此行的終點,待到布蘭達按照布萊恩的希求,與希夢娜好好道個別之後,他們的本土之行也就告一段落了,所以她為此猶豫了很長時間。
“夫人她……”維羅妮卡看著墓碑上的畫像,猶豫了許久,終於還是說出了一句非常不像是評價的評價:“夫人她是一個善良的人,她的善良很純粹。”
“善良?”布蘭達對於她的這番評價,反而有些不太明白到底是什麽意思了:
對王國高層來說,個人道德的善惡與否並不重要,對於他們而言,最為重要的事情有二:
其一,
在於王國的利益,王國的利益至高無上,一切決策都應該圍繞其展開; 其二,在於家族的利益,在維護王國利益的前提下,家族永遠高於個人。
至於個人的情感,那當然是可以保留的,但必須放在最低順位。
在很多人看來,這兩條原則有些過於不近人情了,但在長達五百年的王國史、以及此前四百余年的卡俄基亞帝國史、乃至於共和國史中,不遵循這兩條原則之人,最終都沒有落得什麽好下場。
令布蘭達沒有想到的便是,自己的母親身為王國高層,更身為家主夫人,維羅妮卡對於她的評價居然是“善良”,甚至不是什麽類似於“精明”的詞匯!
“家主曾和小姐說過夫人的事嗎?”
維羅妮卡定定地看著畫中人,語氣中帶著一絲空靈,好像已經陷入了回憶的心境之中。
聽到維羅妮卡的發問,布蘭達苦笑了一聲,只是搖了搖頭:
“父親很少提及母親,姐姐你也是對此心知肚明的。我所了解到的那些,還是你和艾布納爺爺告訴我的。”
“夫人是一個孤兒,能夠稱得上是‘老家’的地方,也就是拉伊城的城郊教堂了。”
維羅妮卡語氣頗為平靜, 似乎已經回到了曾經的歲月:
“在四十多年前,夫人這樣的情況其實很常見——
“當時的王國剛剛平定了貴族叛亂,因貴族軍隊的劫掠而破碎的家庭不計其數;
“而彼時的王國還沒有建立起軍隊撫恤制度,很多戰死士兵的家屬無力獨自撫養子女,也只能將他們遺棄在教堂,所以我們一直都不知道夫人的親生父母。
“也正因如此,在考入洛斯大學後,即使夫人擁有非常優秀的、足以升格為高等的法術資質,甚至收到了玖蘭侯的親筆延攬信件,她也因為學費的問題,曾兩度拒絕了這個機會。
“因為當時為了從平民中尋覓合適的政務人才,王國為出身貧苦、或是成績優異的學生給予了優渥的獎金和補助,甚至於幾位尚年輕的大執政官會親自授業;
“但其時的玖蘭法師學院,卻並沒有設立類似的補助和獎賞。
“據家主的說法,一方面,在於法師學院的研究項目和學習資材相當昂貴,當時的王國國庫實在無力支付這樣的一筆資金;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二十多年前的王國內外交困,他們確實沒有多余的精力關心此事,隻得因此一再拖延。”
維羅妮卡回憶起這些由希夢娜提及的往事,語氣也柔和了許多,顯然是想起了曾經與這位“母親”相處時的點滴時光。
即使是這些往事,布蘭達也聽得很入神:
通過維羅妮卡的描述,她終於了解到了一些關於自己母親年輕時的往事。
雖然有些事情她已經“見”過一次,但她並不介意再聽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