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歷969年雪月5日,在這一年的最後一個月,塞西亞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大雪。
商會的那扇常年不關閉的正門,也已經被封鎖了足足兩天。
這座幾乎終日人聲鼎沸、熙熙攘攘的四層白色建築,如今也罕有地陷入了寂靜之中。
兩名面容冷峻的黑衣代行者守在正門前,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裁判所”和“代行者”,這兩個詞匯背後所包含的信息量實在是太大了,以至於即使是履歷清白的普通民眾,也不願意輕易和這個群體產生聯系。
也因此,這片商會門前的、原本應該人來人往的主街道區域,這兩天也變得頗為冷清。
不僅僅是蘭開賽城的商會總分會,塞西亞地區各大城市的商會分會,都被裁判所封鎖了。
商會被封鎖已然是一件大事,更要命的是,包括商會領事、執事以及各分會領隊在內,所有的商會高層紛紛“失蹤”了,誰也聯系不到他們!
對於廣大官員來說,即使是用常識思考,也知道商會高層的“失蹤”,和裁判所的動作之間存在著極其必然的聯系,但人們怎麽也想不到,為什麽裁判所會突然緝拿商會高層。
話雖如此,如果讓官員們前往裁判所尋求說法,他們是萬萬不敢的——
瀆職檢查仍處於進行時的狀態,那位摸不清路數的殿下,可是從未正式宣稱結束檢查的,此時貿然和“被失蹤”的商會高層產生關聯,絕對不是什麽明智的選擇。
更何況,即使他們真的有勇氣前往裁判所,那位殿下又真的願意見他們一面嗎?
畢竟自瀆職檢查以來,即使是布萊恩,也沒有接受過任何一位官員提出的、關於私人會面的申請,阿加莎、布蘭達和維羅妮卡,亦是如此:
這種“不做表態”的態度,本身就已經是一種十分明確的表態了。
在這種時候,無論這些官員只是單純地和商會間存在政務往來,亦或是有著什麽不可告人的利益輸送,他們都只能等待、等待艾爾弗雷德的下一步舉措。
……
“這份預算文件沒什麽問題,就讓那些執政官,按這上面的條目一條一條地做計劃吧。”
布萊恩只是簡單地掃視了一遍手中文件,就把手中的文件加蓋了印章,遞給維羅妮卡。
“您真的不認真地審閱一遍嗎?”
布萊恩的態度實在是太過隨意了,甚至於讓維羅妮卡都覺得有些過於散漫了。
“只要大框架沒什麽問題,具體內容就交給你安排了,沒有必要特意審閱。我也老了,手頭上還有那麽多事情要處理,塞西亞這邊的事務,終究是要托付給你們這些年輕人的。”
這位埃文公依舊是一副年富力強的中年模樣,又是一位已經登頂的超凡者,即使再在當前的位置上工作五十年,他仍然會是這副模樣,怎麽看也不像是年邁的老人。
但他在維羅妮卡面前說的話,卻又包含著濃濃的疲憊之意——
維羅妮卡也知道,布萊恩的心確實老了,他早已不再是那個和阿道夫一起揮斥方遒,心中總是有理想、永遠有動力、有抱負的年輕人了。
但她不知道要怎麽寬慰對方,只能輕歎一口氣。
布萊恩倚靠在窗邊,抬頭看了一眼外界飄揚的大雪:
“最近總算是輕松一些了,你今天還有什麽日程安排?”
“沒有什麽安排了,只要把這份文件發下去,
今天的工作也就結束了——也算是多虧了艾爾殿下的動作,那些執政官最近都安分了不少,也沒有給我攪出什麽麻煩的事情。” 維羅妮卡不知道對方的意思,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了布萊恩的問題。
“風雪這麽大,現在也不好回家了,機會難得,不如陪我聊聊吧。”
看著一窗之隔、飄飄灑灑的雪花,布萊恩莫名地有些喟然,語氣也縹緲了許多。
“既然如此,就遵循家主的意願吧。”
布萊恩為什麽突然想要聊天,維羅妮卡不知道,但她確實有些想和對方聊聊的話題。
看著洋洋灑灑的飄雪,布萊恩的思緒逐漸發散:
“你上一次稱呼我為‘父親’,已經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了,維拉?”
這個許久沒有聽到的昵稱,讓維羅妮卡幾乎是下意識地抬頭看向布萊恩。
但布萊恩就像是沒有覺察到對方的視線一般,看著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時至今日,你還是在責備我嗎?”
“您這是在說什麽?我自然不會有這種想法!我只是……依舊沒有走出來罷了。”
維羅妮卡連忙出聲否認,心中確實沒有對於布萊恩的“責備”。
然而布萊恩只是轉頭看向維羅妮卡,眼中一片清明:
“你不必矢口否認,希夢娜的那件事……責任在我,你心中有怨,我也是可以理解。
“我猜列夫已經提醒過你了,但我還是要再說一遍:
“即使是為了布蘭達,你也要解開那個心結了——時至今日,他人不在乎你是否有埃文的血脈,他們只會認為你就是埃文家族的一員,因為你擁有如此權勢,你就會有如此地位。”
無論是布萊恩,還是維羅妮卡,他們都清楚一個事實:
維羅妮卡從不忠於王國,也不忠於律法,更不忠於王國改革的志業, 唯一讓她有所牽掛的,只有那位早已逝去的埃文夫人、希夢娜·埃文。
“我明白的,家主。”
維羅妮卡下意識地抓緊了衣擺,她又怎麽會不知道布萊恩所說的道理呢?
“罷了,不說這個話題了,畢竟我自己都沒有走出來,也沒有什麽資格開導別人。”
布萊恩擺了擺手,坐到了維羅妮卡的面前:“我知道你心中有問題,不如趁現在一起談談吧。”
“既然家主這麽說了,我索性直接向您發問——艾爾殿下這次鬧了這麽大的動靜,整個塞西亞的政務系統都為之震動,您卻什麽動作都沒有采取,您當真如此放心嗎?”
維羅妮卡微微蹙眉,看向自己的“父親”:她擔心艾爾弗雷德的舉動無法收場。
布萊恩自然聽出了維羅妮卡的憂慮,只是無奈地淺笑了一聲,徐徐說出自己的安排:
“這是挑戰,也是機遇:極北海域的戰局變得越發詭異,南方的皮留士人也有些不太安分了,本土的局勢已經分去我的許多精力了,王室議會的那幾個家夥,更是不曾放棄對殿下動手。說實話,我現在已經很難全力操持開拓計劃了,這裡的事務終歸是要交給你們的。
“明年年初,我就要返回本土了,但殿下目前的威望卻難以服眾,無法完全勝任裁判所的位置。
“與其讓局面僵持下去,索性讓殿下放手去做,讓所有人都看清他的能力。殿下的權勢越大、地位越穩固,王室議會的那幾個老家夥就越不敢輕易動他——他展現的能量越大,反而越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