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第二天他自己一個人出門,頂著凜冽的寒風在林子裡漫無目的的轉悠。好不容易,終於被他找到了一根合適的樹枝,於是把事先準備好的草繩綁在樹枝兩端,做成了一把恐怕連山頂洞人都會笑掉大牙的小弓。
到了第三天,他終於用這支完全不象弓的東西,配上一打完全不象箭的磨尖了的細樹枝,射瘸了一隻倒霉的兔子,然後追出去兩裡地,終於把累得半死的兔子按倒在身下。
當天晚上,瞞著隔壁老王,一家三口喜大普奔地喝了一頓熱騰騰的肉湯,啃光了半隻不再有牙印兒的兔子——剩下半隻,老爹說要慢慢燉著,一直吃到年根兒下。
第四天,他費勁巴拉地把兔子皮裁成細條,代替了弓上的草繩。
第七天,如同抽中足彩大獎似的,他竟然獵到了一隻肥碩的鵪鶉,於是,磨尖的細樹枝後面多出了箭羽……
第八天,隔壁老王轉過來成了徐山的徒弟。
漫長的冬季終於即將過去,等到開春以後,徐山就再也沒有富裕時間出門兒打獵了,他得幫著爹媽下田種地,還得到處去挖野菜,摘野果。不過這個冬天收獲還是不小的,他和隔壁老王一起,總共獵到七隻兔子、兩隻刺蝟、六隻鵪鶉,與此同時,他在生存搏命中鍛煉出來的箭術也越來越高。
如果能有一副真正的弓箭,自己說不定能夠射落飛鳥哪——望著天際南來的鴻雁,徐山狂咽著口水這般想道。
然而還沒等射落飛鳥,他先就破天荒地撞上了一隻不開眼的小鹿,也不知道鹿爸鹿媽是怎麽教的,這小鹿極其遲鈍,不知世道險惡,竟然不怎麽怕人,徐山都已經走到十步開外了,它還貪戀著積雪下的草根,不肯掉頭奔躥。於是徐山一箭射去,小鹿應聲而逃……
已經七天沒能獵到任何食物的徐山急紅了眼,瘋了似的把剩下的一把箭連珠般射了出去,終於蒼天開眼,被其中一箭射中了小鹿的屁股,於是一人一鹿又追逐了七八裡地,終於殘忍而饑餓的獵人得以勝出。
“你真厲害!”把小鹿扛回來以後,徐山得到了隔壁老王的挑指稱讚。接著老王建議他把鹿皮剝下來,帶到縣城裡去賣,說不定可以換點兒急需的鹽巴回來。徐山的老爹一開始不想答應的,大概是鄉下土包子的習性使然,他對前往縣城有種本能的膽怯,仿佛那不是縣城而是魔窟似的……不,他應該不明白啥玩意兒叫“魔”。但架不住兒子連番央告,並且家裡確實連一粒鹽都沒有了。
在徐山的記憶中,十三歲的自己從來就沒有去過縣城,而老爹在有生之年,貌似也就被迫去過不到兩回。
他們住的地方是一個小山溝,有幾個小山包和稀疏的林子環繞,土地貧瘠,基本上撒下一粒種子,可以收獲四粒……當然也要怪這兩家四口人極為原始的粗耕粗種法,他們幾乎連農家肥都不懂得利用。
徐山一邊考慮著應該怎樣提高糧食產量——在原來那輩子,他壓根兒就沒有種過地,但起碼讀書的時候接觸過一些鄉下考過來會農活的同學,總知道施糞肥、除雜草,紙上能夠談談兵,舌尖能夠種種地——一邊跟著隔壁老王出了山溝,走了整整一個白天,終於進入了縣城。
說是縣城,其實不過一個大土圍子,城牆可能還不到兩米,還比不上前一世自家小區的圍牆高,城門洞上破天荒地鑲嵌著一片瓦,徐山終於在這瓦片上見到了此世的第一組漢字——原來不是納罕,第一個字左言右冉,
第二個字左甘右邑。 “我靠來,是小篆,幸虧老子原來學過幾天書法和篆刻——那第二個字應該是HD的邯,可第一個又是怎麽字了?該怎麽念?”
城門口斜靠著兩個老兵,無盔無甲,身上的短衫除了有補丁沒窟窿,跟自己穿的也差不太多,腦袋上倒是包著頭巾,但毫無任何標志。他們手邊都倚著杆鏽跡斑斑的長槍,同樣找不出任何時代特色來。
進了縣城,瞧上去統共也不過一條大街,幾百戶人家。行人不多,大多穿著粗陋,骨瘦如柴,目光呆滯,沒一個象是認識字兒的。他們在一戶人家的屋簷下蜷了一整晚,第二天天光放亮,就開始大聲吆喝著推銷自己的鹿皮。
好不容易,徐山終於見到了一位少年,瞧上去也就十四五歲年紀,卻穿著厚厚的棉袍,長可及膝,頭上戴著頂皮帽子,最驚人的,腰間竟然懸著柄長劍!如同見到了親人一般,徐山趕緊跑上前去,深深地作了一個揖,然後開口詢問:
“請教,如今是何朝何代?哪位聖天子在位,年號為何?”
那少年奇怪地撇了他一眼,隨口答道:“大漢中平五年,戊辰歲。”
瞬間,兩道絕望的清淚從徐山眼中無可抑製地淌了下來……
中國歷史上有好多個漢朝或者漢國,比方說西漢、東漢、蜀漢、成漢、後漢、北漢、南漢,等等等等,除了前面仨,其它的連皇帝姓啥,徐山都未必能準確回想起來。至於年號,少說也有三百個,多了可能上五百,除了明清時候一帝一元比較好記,還有對應某些治世亂世——比方說貞觀之治啦、靖康之恥啦,等等——剩下的,徐山還能記住二十個就很不錯了。然而幸或不幸,中平這個年號,偏偏就正存在於他的記憶當中。
因為這年號的終末恰巧是一個大時代的開端,那時候老皇帝死了,小皇帝被舅舅擁著登基改元,可是沒多久,他舅舅就被刺殺,一個大軍閥入朝掌控了政權,再次下令改元,然後還沒過年,大軍閥又把小皇帝廢了,改立他的兄弟登基,第三次改元。那三次改元的年號,徐山壓根兒就記不住,光記得在某些slg遊戲裡為了方便,仍然把這年記作中平老年號了。
沒錯,這老年號的主人就是東漢靈帝劉宏,他死後繼位的第一任小皇帝是少帝《劉辯,第二任是獻帝劉協,劉辯的倒霉舅舅是何進,那個大軍閥是董卓……
也就是說,自己穿來的年月,即將迎來超級混亂和諸侯逐鹿的後漢三國時代。
這可真他喵太坑爹了!從鬧黃巾開始(這時候黃巾的主力應該是完蛋了,為了慶祝,靈帝才改元中平的),直到赤壁之戰,黃河以北連年戰亂,喪失了一多半兒的人口,以自己這種無拳無勇無根基無身家的狀況,在動亂中喪命那是正常的,勉強熬過去才是奇跡。
但這還不是最坑爹的,要是穿去某些世家大族,或許存活的幾率還比較高。比方說,河內司馬家,司馬“八達”那一大串兒兄弟貌似沒在動亂中橫死一個,活得異常滋潤。可自己為啥偏偏穿到個鄉下佃農家庭去啊!
就算勉強不死,難道自己要一輩子窩在這窮山僻壤裡嚼野菜、啃樹皮過活嗎?別人穿越以後都能煉鋼造炮、統一天下,為啥偏就自己穿越得跟個跳蚤一樣,蹦躂起來也沒半米高,被人掐死更連個響兒都聽不見?
換個別的時代,就算貧民,因緣際會,或許也還有出頭的可能。比方說秦末,當不了亭長,總可以跟著亭長去服役啊,比方說元末,可以試著滿世界去找個醜和尚,提前拜他當大哥啊。退一萬步說,自己好歹還識字,跟真正的鄉下愚氓不可同日而語,要是能找幾本書來讀,說不定有機會去應科舉……
可是在漢魏之際,算了吧,平民就只有當炮灰的命。壓根兒別信什麽劉備兄弟、孫堅父子都是平民的鬼話:劉備是窮得織席販屨了,可他竟然有機會混到大儒盧植身邊去聽課,要不是老同學公孫瓚照顧,他能掙著第一桶金……啊不,當上第一個官兒嗎?關羽是販棗的、張飛是殺豬的,那更是野史傳說罷了。
說起殺豬的,傳說大將軍何進他們家就殺豬,可是何進字遂高,真正的屠夫誰能有字?何進是屠戶出身,這隻說明他們家開肉店,不說明他自己真去操刀賣肉。
還有孫堅,孫家出身不高,經常被世家大族瞧不起,可他好歹十來歲就當縣吏了,真的平頭百姓,上無片瓦遮蔭,下無立錐之地,能得著這樣的機會嗎?
話再拉回來,就這麽著,孫家佔了江東以後還總被人瞧不起。所謂寒門其實也是中小地主,處於統治階級的最底層,然後下面是城市平民、富農、中農什麽的,被統治階級裡墊底的就是佃戶和奴婢——而自己偏就處在這被統治的最底層。
當然也不是徹底沒有機會,所謂“想當官,殺人放火受招安”,比方說那位割據常山的張燕(褚飛燕),受招安以後就做了大官兒。可問題是最佳時機已經喪失了,你得正鬧黃巾那會兒才能得著這種機會,等大股黃巾都完了才加入,要麽被老賊頭壓著一輩子翻不了身,要麽就被新軍閥連番進剿給砍成肉泥。
所以啊,徐山穿來的這個時代,如果說只有三分糟糕的話,那麽他所穿越的身份,就是徹徹底底的一萬分糟糕,糟得不能再糟了,不死就要感謝諸天神佛上帝安拉飛天意面集體保佑了……
你說他怎麽能不萬念俱灰地潸然淚下啊。
被徐山攔住詢問的那位少年很好奇地望著他——這孩子穿著破爛,還有點兒象是夷人,一般情況下這路貨色敢攔著自己的道兒,就該拔劍上去一劍兩斷,給他一個壓根兒不用再記住的教訓。可誰想到還沒等自己拔劍呢,這孩子先彬彬有禮地作了個揖,然後以“請教”開頭,問出一大串不那麽土鱉的問題來。怪了,這小流氓就好象真讀過書似的。
更奇怪的是,自己才回答了他的問題,這孩子就跟被人施了定身法咒似的,頓那兒一動不動了,光是潸然垂淚。真夠有趣的,為啥聽到中平年號就那麽大反應啊?他跟中平這倆字兒有仇嗎?少年人本就好奇心旺盛,當下正想反問一句,小家夥你為啥要哭,突然間,只聽一聲暴喝:“拿下了!”
徐山正在那兒自傷自怨,恨不能當場一頭撞死呢——總比一輩子吃野菜然後不定哪天就在戰亂中橫死要強——突然就被人扳住了胳膊,直往地上就按。他年紀小,力氣也小,當場就跪下了,略一偏頭,就見隔壁老王也被人按倒在地,按他的兩人,穿著打扮跟門口的老兵差不太多。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先前詢問的那位少年喝道:“汝等何人,為何拿下這兩人?”
只聽喝嚷“拿下了”的那人回答說:“這位公子有所不知,才傳來的消息,東夷大舉入寇,攻破了渾彌縣,正要往這邊來。這兩個昨晚進的城,看似不似漢人,料想定是夷人的探子。”
“我不是東夷,我是漢人啊!”隔壁老王嘶叫起來。
徐山沒有叫,他腦袋裡正在急速旋轉,反覆盤算——“東漢,東夷……東漢還有什麽東夷,又不是商周……”
突然間,《三國志·魏書》最後一卷的標題在他腦海中浮現出來——“烏丸鮮卑東夷傳”……我靠,老子不會穿成了個棒子吧!
漢魏之際的東夷,是指東北地區和朝鮮半島,這兒有扶余、濊貊、高句麗、三韓等等外族居住,其中三韓就是後來棒子國民的直系先祖,而濊貊、高句麗等等可以算是棒子跟中國東北民族共有的旁系先祖。
當然,此時此刻不是想這些事兒的時候,恐怕再多想個十分之一秒,腦袋就立碼搬家了。於是徐山也趕緊喊起來:“我們不是東夷的探子,我們是縣裡張老爺的佃戶啊,找張老爺一問便知。”
“哪位張老爺?大名為何?”問話的是那位少年公子。
“是縣尊的族兄弟,叫張、張……”徐山真希望隔壁老王跟他說過的那些話都是真的,而不是捕風捉影,更不是隨口吹牛。
“正好,”那少年對按著徐山和老王的土兵說道,“某也正要去拜會縣尊,且押著他們一起往縣衙去吧。”
這個什麽邯縣規模很小,也就一條大街,所以沒幾步路就到了縣衙。那少年先掏出張名刺遞進去,時候不大,就見一名官員衫偏冠斜地奔出門來,一把拉住少年的胳膊:“時公子,你怎麽還在敝縣啊?快走,快走!”
少年掙脫了官員的手,後退半步,深深一揖:“縣尊因何如此狼狽?可是為了東夷入寇之事麽?”
那官員想必就是縣長了,只見他滿臉的驚慌失措,結結巴巴地回答道:“是啊是啊,消息才剛傳來,派、派去郡中求救的快馬也才離去……只怕緩不濟急, 不待郡兵大合,敝縣已成齏粉矣!”
“縣尊不必擔憂,我家在縣中的貨棧,還有二十名丁壯,願助縣尊守城,”那少年——時公子——安慰縣長說,“但不知高縣尉何在?縣中尚有多少兵馬?”
“高、高縣尉……”縣長狠狠地一咬牙,“才有寇來的傳報,他便騎了快馬,說要親自往郡中去求救,這混蛋……縣中土兵不足百數,可是聽說攻破渾彌的夷寇漫山遍野,足有十余萬眾啊!”
時公子一撇嘴:“只怕盡搜夷中,男女全都上陣,也沒有十萬之眾,此必虛報無疑。既然縣尉不在,請縣尊將城守之任委於時某,時某定為縣尊守住此城。”
“你、你……”縣長用懷疑的目光望著時公子。
“夷寇專為搶掠,未必便會深入,而即便深入我境,恐怕郡兵來救,也不敢專心攻城,只須挫其銳氣,自然退去,”時公子說著話,“當”的一聲,將腰間長劍拔出鞘來,“某雖未冠,七歲便始習武,等閑三五個夷兵還近不了身。縣尊若是不允時某守城,那便隨時某棄城而去吧,隻恐難免見敵先逃之罪……”
“這、這個,某定然是不敢逃的……”
“不守不逃,難道縣尊已存著殉國之念了麽?”
“殉、殉、殉、殉、殉國!”刹那間,縣長一張臉白得跟戲台上的曹操似的。
大概為了安縣長的心神,時公子突然收起長劍,改言其它——“適才兵士於城中獲此二人,他們聲稱乃是令弟的佃戶,不知令弟何在,可能出來一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