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鐵不耐煩地呵斥:“有客人來了,快去招呼一下!”清高姐能夠說簡單的英語。她“哼”的一聲,扭身走開了。
老鐵和大衛會談了大約半小時,其中包括幾次把清高姐趕走的時間大約五分鍾。陽子能嗅到空氣中的緊張氣氛,也許是作為翻譯的職業特點吧。
大衛走後,老鐵趁沒有客人的時候,狠狠把清高姐訓斥了一番,當然是說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要盡職,對公司要忠誠,對所有客戶要一視同仁等等。清高姐不是小姑娘,好像不太在意老鐵說什麽,但她沒說話。
晚上回到住的地方,老鐵不知從哪裡搞來一小瓶白酒,和陽子、大嘴喝了幾杯,欲言又止,悶悶不樂。清高姐當沒看見,她不喝酒,把泡麵吸得“呼哧呼哧”作響。
四天展覽結束了。老鐵給大嘴和清高姐放一天假,囑咐他們在法蘭克福城裡逛逛,要同去同回,注意安全。根據行程,他們次日就需要回國。而陽子則繼續陪老鐵在德國和法國拜訪客戶。
第二天,四人清早出門,分頭行動。老鐵和陽子在法蘭克福忙工作,中午和客戶共進午餐,下午直接回來,不看風景。老鐵說:“沒啥看頭,太累,回去休息!”陽子沒法反對,老鐵屬於那種隻認識幾個英文字母的人,一個人在國外寸步難行。
回到德國老太太開的民宿,他們先美美地睡了一覺。起床後,已是晚上七點。過了一會兒,大嘴推門進來了。
陽子第一個發現異樣,他身後沒人,於是問道:“清高姐呢?”
大嘴囁嚅著說:“她,她朋友接走了,說晚一些回。”
老鐵嗖地一聲跳過來:“快說,怎麽回事?”
原來,早上他們兩隊人馬剛分開,大衛打電話給清高姐,約好去玩。大衛開著車來接,遞給大嘴兩百歐元,吩咐他吃好玩好,然後絕塵而去。大嘴撇撇嘴,心想“管我什麽事?”,便欣然把錢收了。到處閑逛,眼睛都看花了,還買了一大包帶回國的禮物,興高采烈地回來。
陽子假裝生氣,嚷著說:“大嘴,快去泡麵,將功補過,你看你真是沒用,大活人都讓你看丟了!”
老鐵僵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不停換台,不吃泡麵。陽子叫他,“老板,泡麵不吃對不住身體啊。”他的頭緩緩轉過來,眼睛中似乎有淚珠在打轉,然後回頭繼續看德語電視。德語當然他聽不懂,就當看了個寂寞。
晚上快十一點的時候,清高姐終於回來了。她是哼著誰都聽不懂的小曲大踏步走進門的。陽子豎著耳朵,聽了幾秒,可以肯定地得出結論:不是英語或漢語小調,應該是意大利語歌劇什麽的。
清高姐的目光在每人的臉上停留一秒鍾。夜晚戶外寒氣逼人,她的臉凍成兩個紅撲撲的蘋果。和陽子對視的時候,她多給了一個狡黠的笑容。
陽子趁機仔細打量她一番。今晚的她,尤其光彩照人。她臉上紅潤的神情大膽而自豪,而又隱隱散發出嬌羞。她最妙的地方在於身材,而不是稍有雀斑的臉龐。他們住二樓,沒有電梯,需爬樓,局促的呼吸讓她胸前不停起伏。陽子突然有觸電的感覺。
不過他很快清醒過來,因為周圍有異樣。空氣似乎變成凝滯的汽油,一個火星就要爆炸。老鐵咬著嘴唇,因連日勞累導致的極度蒼白的臉變成了鐵青,寒氣逼人。他繼續盯著電視。
陽子搶先發聲:“姐,你應該吃飯了,快回房休息吧,明天要趕飛機。
”隨即,清高姐像旋風一般,拖著大包小包消失在她的房門背後。 老鐵似乎還是要保留老板最後的尊嚴,沒有爆發,而是站起身,沉沉地走到靠牆的冰箱那裡,猛地拉開門,端起玻璃牛奶罐,咕嚕咕嚕喝了一半,嗆得咳了一口,然後用衣袖抹去嘴上的白色泡沫,對著清高姐的房門,壓低嗓音,從牙縫中擠出怒吼:“你等著瞧,回國後看我怎麽收拾你!”
第二天下午,陽子和老鐵坐在去法國巴黎的火車上。“他們應該到了法蘭克福機場,”陽子指的是清高姐和大嘴。老鐵滿臉厭惡,“別提他們了,讓我清靜清靜。”老鐵揉著太陽穴,閉著眼睛,很快發出輕輕的鼾聲。
早春和煦的陽光從車窗外照射進來, 老鐵臉上慢慢騰起淡淡的血色。昨晚他應該沒睡好。陽子不想打擾他,便漫不經心翻閱車上的雜志。
老鐵計劃先去巴黎,再返回柏林,之後回國。展覽結束了,得趁熱打鐵,拜訪客戶,尋求合作夥伴。公司一百多號人都指望他吃飯。
陽子想,他應該能暫時放下兒女情長,專注大事。雜志無非是當地風土人情,看了一會兒,陽子甩在旁邊,拿出公司的產品技術手冊,熟悉裡面的專業術語。只是技術文件過於枯燥,再加上這幾天奔波勞累,也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陽子猛然驚醒。“去巴黎要轉車,是不是過站了?”他跑出車廂,正好碰到大胡子列車員。遞給他車票。
大胡子只會說德語。他比劃了好一陣子,陽子終於弄明白了,確實坐過站了。他翻著一大本行車路線圖,口中念念有詞,估計是找最近能轉車的站。
突然他喜笑顏開,指著寫滿了密密麻麻站名的路線圖,重複一個單詞。這是老鐵也走過來。三人用漢語、英語和德語又討論了幾分鍾,總算搞清了轉車的路線。
大約半小時後,大胡子列車員送陽子和老鐵下車。這是一個小車站,沒有其他乘客,周圍是泛綠的田園。他們在長椅上坐下來。
老鐵掏出煙,用勁抽了幾口,說:“剛才沒有搞錯大胡子的意思吧?”
“不會的,”陽子說,“先等等,欣賞歐洲田園風光,這趟也值了。”
其實他心虛,不能百分百打包票。隨後,他們進入沉默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