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立馬收了攤位,反正沒有其他人光顧。他邀請陽子去他的老家Y市,看看他的家具廠。Y市距離W市大概兩個小時車程,不遠。雖然老板的熱情讓陽子有些後退,但陽子想,大男人不用考慮失財失身,沒什麽好擔心的,便登上了老板的黑色大奔,趁機在車上睡了一覺,醒來已到Y市。
家具廠位於老板家的院子裡。老板一大家子住五層樓房,裡面還住了他聘請幾個管理人員。家具廠規模不大,加工本地的木材、竹子和藤草原料,生產歐美人喜歡的小家具和園林用品。
這樣的廠,放在陽子剛畢業的時候,不可能瞧得上。但陽子急切要南下打工,先找到工作是大事。而且,副總的頭銜對陽子來說,的確有不少吸引力。
陽子以前見過“李總、王總、楊總”等稱呼,那些受到稱呼的人一般派頭十足,胳膊下夾著手包,往往還拿著當時比較罕見的大哥大。陽子沒想到這個機會,如天降餡餅一樣落到他的眼前,怎麽辦呢,撿起來,先享用再說唄。
所以,陽子答應回W市先收拾行李,馬上攜女友前來投奔老板。回W市的火車上,陽子春風得意,一路上都在暢想被別人稱為“陽總”的愜意的情景。
上車前,他用公共電話把車次和到達時間告訴了女友。W市有兩個火車站。陽子應該在第一站下車,但他錯過了,當時他還沉醉在天花亂墜的想象之中。火車開動了,他看見女友在站台上,驚詫地望著他。他喊道:“沒關系,我在下一站落車,你先回家!”
下一站陽子非常熟悉,那是原來國企公司的宿舍裡,每天晚上眺望的燈火輝煌的地方。他把箱子從行李架取下來,站在車門口,等待列車員開門。不料,火車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反而風馳電掣經過了第二站。列車員告訴他,這列火車在第二站不停車。
“停車,我要下車!”陽子激動地喊起來。
列車員平靜地說:“火車開了,沒有停下來的道理。下一站下吧。”
“下一站是哪裡?”
“五個小時後到達Z市。”
事已如此,陽子覺得生氣也沒用。他焦急地熬過了五個小時,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沒有出站,從地下通道走到對面。幸好半個多小時後,一列火車停下了,經過W市。
陽子上了車,理所當然沒有買票。他心裡把沒下車的責任全部推給鐵路公司了。經過這樣折騰,他直到凌晨才回到家。女友沒睡覺,一直等著他。
接下來兩天,陽子用最快速度打包。女友舍不得扔掉許多沒用的東西。他們的行李足足裝了十多個編織袋。尤其那台黃色十四寸的小電視,是女友的最愛。陽子想賣給回收電器的。女友無論如何不同意。沒辦法,陽子隻好用舊衣服,裡三層外三層包得嚴嚴實實,放進了編織袋。陽子在火車站托運了全部行李包,然後,帶著女友,登上了南下打工之路。
Y市沒有直達火車,要先到W市,再轉乘另一趟火車。陽子以前來過南方出差,時間都不長。他望著窗外明顯和北方不同的風景,和女友暢談以後的生活。
“燕子,我們到時賺了錢,買個大房子怎麽樣?”
“當然好啊。相信你。”
不過,陽子內心有一些不安。周圍是完全不同的環境,尤其是上了去Y市的火車後,他感覺更加明顯。座位旁的小桌子上放了一串芭蕉,金黃色,格外吸引人。“誰的芭蕉?”陽子用普通話問。
沒人回答。 他不客氣地掰了一根,剝完皮,幾口吃完。對面坐著一個老人,驚異地看著他,說著他聽不懂的方言。他沒有理會,以為是碰到腦袋不清晰的老人了,又吃了一根。這時,旁邊另一個年輕人才用普通話告訴陽子:“剛才你吃了老人的芭蕉。”
老人滿臉委屈地點點頭。陽子非常不好意思,掏出錢要給老人。老人不要。
陽子對女友說:“本地話太難懂,不能怪我。”
火車在Y市停下來。陽子和女友走出車站。站前廣場無比寬闊。只有他們兩人孤零零地站在廣場上,不知所措。等了十來分鍾,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一輛貨車,“啪啪”地停在他們面前。貨車這個稱呼並不準確,其實是農村用的手扶拖拉機。自從陽子離開老家,去W市求學,就再也沒有見過這種古董級運輸工具。
這次,陽子沒有和司機比劃,直接把要去的家具廠地址司機看,司機點點頭,幫忙搬上行李,裝滿了一車。他們兩人隨車來到家具廠。
家具廠保安疑惑地問:“是送貨的嗎?”
“不是,來上班的。”陽子說。
“從來沒見過有人帶這麽多行李。”保安不滿地打開院子鐵門。
陽子也覺得帶的行李有點過了,和女友爭了幾句,但已經從W市火車運到這裡,行程兩千多公裡,怎麽辦,還能送回去嗎,也不可能扔掉嘛。
本來陽子作為管理人員,有資格住進老板的主樓。但老板暗示,帶了家屬,不能和他們住一棟樓,好像是當地的風俗。老板叫人在食堂大棚內收拾了一間房,陽子也不太在意,住下了。
既然被老板任命為副總,主管出口業務,而出口業務是工廠的重頭戲,所以陽子花了很大心思考察了工廠情況和外銷市場,寫了一份戰略計劃,以及業務部工作流程。
業務部除了陽子,還有一位女員工,外地人,除了皮膚白,模樣長得沒法給人留下印象。 陽子是近視眼,又不喜歡戴眼鏡,只有用電腦的時候才不情願把眼鏡戴起來。陽子工作了幾天,對女員工實在沒有什麽印象,很大程度上和他的近視有關系。
當陽子把部門操守給她一份,叫她學習時,她隨手放在辦公桌上,說:“知道了,先放這裡吧?”
後來,陽子去車間時,工人告訴他,女員工不但住老板那棟樓,而且和老板同住一層,那一層另外加了防盜門,裡面住的都是老板的家屬。老板的老婆也住在裡面,是本地人,早就變成黃臉婆了。
從此以後,陽子沒有再要求她學習業務操守。
陽子不喜歡關心別人的私事,尤其是老板的私事,顯然和他無關。經過了幾年社會上的磨練,陽子對這一點還是明白的。
老板不太管陽子的工作。只是開會的時候,把陽子叫上。參會的人一般是老板的兄弟,他們幾兄弟合夥開了這家工廠。雖然都是小老板,可他們還保留著種田人的本色。他們不喜歡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而是喜歡蹲在椅子上。蹲的姿勢也不統一,有雙腿全蹲的,有單腿蜷縮的,也有跪著扶著椅背的。只有老板一個人坐得還算周正。陽子需要做回憶記錄,他們隻得用普通話交流,看起來非常難受。每次會議之後,老么總是用本地話罵一句:“丟他老母,這把年紀還需要說普通話。”陽子不會把這句話記錄下來。
反正是小工廠,陽子看開了。他想等穩定下來,和老板混熟之後,把女友介紹進工廠,當個文員也行。
但是有一件事,陽子沒法繼續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