兗州城城門口,洪道元臉色肅穆,在寒風中,已經站了三個時辰。
探馬上午回報,今日元慶王爺離兗州不足50裡,算算腳程,應該落日前可抵達兗州。
寒風凜冽,身後白衣一片。他心裡充滿了糾結和矛盾,北征軍的覆沒,他洪道元無論如何,都脫不了乾系。
魏無忌也好,趙若虛也罷,都已死在了北蠻草原,那又誰能來承受失利之責,總不能讓姬闊背負這個罵名吧。
他本已有必死的準備,但元慶王隻帶著200人來兗州,又讓他看到一絲生的希望。
天色擦黑,驛道遠處,傳來馬蹄聲。一頭高大的紅色宛馬正不急不緩的向著城門駛來,身後跟著清一色的白袍青甲的衛士。來人正是元慶王姬炎。
洪道元看見姬炎的身影,徑直單腳跪地,雙手抱拳,身後一眾兗州武將齊齊跪地。異口同聲喊道:“恭迎元慶王爺!”
姬炎拉了拉馬韁,俯身看著跪地的洪道元,眼神顯得極為冷漠,憔悴的臉上顯得極為嚴峻。
他怔了怔,看了眼兗州的城牆。緩緩開口道:“洪道元,你這個鎮北督都當的可好。北征軍全軍覆沒,你卻安然無恙。”
洪道元低著頭,淡然道:“王爺,下官乃死罪之人,無甚可辯,既然王爺來了,交待完後事,就任憑王爺裁決。”說完,抽出長刀,哐啷啷扔在地上。
姬炎冷冷道:“你賭本王不敢殺你?”
洪道元默默不語,只是低著頭,一副任君宰割的樣子。
姬炎也不搭理他。一夾馬腹,徑直的往城內走去。留著洪道元和眾將跪也不是,站也不是。
許久,一位白袍青甲的甲士返回來道:“洪督都,王爺有令,請您與眾位將軍即可到都護府議事。”
洪道元如蒙大赦,艱難站起身子,手臂一揮,帶著眾將往城裡去。
只是在城門處,被稱為“莫”先生的中年儒士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衣角,眼神示意的點點頭。
他深深看了儒士一眼,沉默良久,但始終還是搖搖頭,臉上明顯的糾結。
儒士望著城外,狠狠的跺了跺腳。也跟在洪道元身後進了城。
都護府內,燈火點燃,正堂之上白綾掛滿了整個屋子,正位上供奉著肇慶的靈位,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姬炎背著眾人,跪在地上,給肇慶的靈位上香。眾人見狀,也隨之行禮。
他轉身後,對著眾人道:“今日本王來,不是興師問罪的,眾位莫要恐慌,只不過,爾等皆為邊境之將,這種辱國之仇不報,爾等即使死了,有何臉面見列祖列宗。”
洪道元大步踏前,重重跪地,道:“但憑王爺號令,我等戴罪之人,定當率先士卒,即使戰死北蠻,也要雪此國仇。”
眾將同樣起身跪地吼道:“但憑王爺號令,誓死雪恥。”
姬炎面色深沉,重重的點了點頭,說道:“諸位有此決心,相信皇兄在天之靈,也會欣慰。
只是如今,我大周精銳喪失殆盡,再強行用兵,實為不智。
本王與林相商議,邊境之策先守後攻,重點是守住著兗州,以防北蠻再趁虛偷襲。
洪督都,你護駕不利,本罪該萬死,只是如今形勢,允你戴罪立功。
暫且降為鎮北左軍將軍,代行兗州都護一職,依然負責兗州防禦之職。
本王已從幽州劉恭手上要了八千戰騎營,不日將抵達兗州,作為騎軍營補充。
另外,
允你募兵之權,這北境安危關系到整個大周,沒有十萬強兵鎮守,恐將後患無窮。 爾等可有異議,具體章程細節,還勞煩洪將軍擇日呈上,本王閱後一並帶回黎陽。”
等姬炎無話,洪道元看向他,欲言又止。
姬炎瞥了他一眼,說道:“洪將軍,暫且留下,其余眾人先行退下,明日晨時,再行商議諸般事宜。”
待眾人走後,姬炎遣走門前衛士。招招手,示意洪道元坐在對面。洪道元八尺高的壯漢,宛如一隻乖順的綿羊。
姬炎開口道:“這裡沒有他人,你想說什麽,我心裡也有數,如今內憂外患,正是用人之際,雖然從幽州調來八千人馬,但不是針對你的,你盡可放心。”
洪道元搖搖頭,低頭道:“王爺,末將所慮之事,非此也。有些憋在心裡的話,一直沒說出口,幸好您來了,才能一舒胸中塊壘。”
姬炎皺眉道:“有何隱情盡管說來。”
洪道元歎氣道:“北征之事,屬下雖罪責難逃,但有些事情一直覺得蹊蹺。當時漯河大捷之後,不知為何,陛下定要再發兵薩古裡,還要去莫素?”
姬炎道:“這是既定戰略,出征前早就定好了,沒什麽不妥。”
洪道元繼續搖頭道:“這個末將知道,只是您不覺得奇怪嗎?
據當時戰報而言,雖我軍在漯河大勝,但並沒有徹底殲滅北蠻騎兵,以及殺了勃額蘇。
甚至在之後的兩場騎戰中,雖各有勝負,但我軍本就不多的騎兵,卻損失超過半數。
再者,據說當時魏公還有宇文老將軍皆反對立刻繼續征討薩古裡,陛下不僅決意要去,甚至還罷免了他們的領兵之權。”
姬炎歎了口氣,回道:“此事本王也有所猜測,想必是皇兄不願看著如此勞民傷財的北征,最後半途而廢。
所以鋌而走險,博一次而已。這北蠻人就如草原的草,長草不除根,來年依舊會卷土重來。”
洪道元點點頭,說道:“末將之前與王爺所想如出一轍,只是後來從逃兵口中得知,自從大軍越過沱耳丘陵,進入薩古裡,就一直處處受製。
在進入薩古裡後,北蠻人似乎早有預料般,采用堅壁清野方式,讓大軍失去就地補充糧草可能。
再者,大軍抵達莫素城之後,就再未收到一粒我送的糧草,而每次回來的士兵都告知,陛下把押運的糧草和人都留在前方,說是補充兵源。
還有,大軍在進攻莫素城時,發現城內士兵和防禦器械異常充足,似乎一切早有所準備,靜等北征大軍抵達。”
姬炎忽然打斷道:“你是懷疑,北蠻人之前早有準備,甚至在漯河戰敗之前,都早有布置?那不可能,兩軍尚未交手,怎知輸贏?”
洪道元站起來,拱手道:“這也只是末將猜測,因為參照我軍兵力,我不相信,北蠻人在正面戰場上,能一口氣吃掉我們所有的北征軍。
還有一事,屬下帶兵前去馳援時,在沱耳丘陵發現,我大周數萬將士,屍體都被懸掛在旗杆上,而兵士皆為陛下身邊的龍甲騎!”
姬炎聞言,忽然站起來,大勝質問道:“什麽?你說龍甲騎?那是說,陛下有可能在回撤時,在沱耳丘陵遭到埋伏?”
洪道元繼續拱手道:“正是,若無事先準備,北蠻騎兵絕無可能在龍甲騎軍之前趕到沱耳丘陵,何況每隔半旬,沱耳守軍傳來書信,皆言烽堡平安無事。”
姬炎征了怔,自言自語道:“難道北蠻出了個絕世的軍事天才,處處料敵於先,等等,難道.....難道漯河之戰,會是, 會是北蠻人有意而為之?
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勃額蘇就是一個瘋子,也不可能拿幾十萬人的性命,來作為誘餌。這.....怎麽可能。不對,這裡一定還有隱情。”
洪道元沉了沉聲,回道:“這也是末將費解之處,除非.....除非。”說著眼神裡有些閃爍。
姬炎道:“除非...除非什麽?除非在大軍出征前早有人暗中謀劃,與北蠻暗中勾連,就是等我軍認為勝券在握時,引誘陛下深入北蠻腹地,然後再斷我軍後路,一舉殲滅。
這....也太可怕了。那漯河之戰,魏無忌如此周密布置,總不會之前有人提前預知。”
洪道元搖搖頭,歎氣道:“這....屬下也猜不出其中的原因。仿佛冥冥之中有一隻手,在左右所有人,沒有人能逃得過他的算計。”
姬炎癱坐在椅子上,靠著椅背呆呆的望向屋頂,他腦海裡一片空白,雖猜測此戰必有蹊蹺,沒想到會如此曲折,到底是誰,又為了什麽,竟然如此處心積慮的置大周於死地。
這等謀劃,或許不是一時一刻,極有可能很早就有了計劃。若如此,他們下一步會怎麽做?大周若處於危機,對他們又有何益處?
連日來的奔波,身體的疲憊感瞬間湧上全身,他忽然感到很孤獨,心中也有些開始憂慮,那林儒季能否猜測出這一切,又能否化解突然其來的危機!
看著似乎已經沉睡的姬炎,洪道元重重的歎了口氣,走到門前,召喚來衛士,示意他們去拿被褥給他蓋上,掩上房門走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