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羅蘭德出去采購的時候,那個瘋子找上了我,一直抱著我的腿,求著我殺了他……我看到他的樣子了,他的臉的樣子,我這輩子都忘不掉哩……”
那雙昏黃流膿的失神眼睛,臉部潰爛的表皮下,仿佛有無數的白色蚯蚓在蠕動,眼中流出的半透明的粘稠眼淚散發著古怪的惡臭。最駭人的是,他的臉已經溶爛到這種地步,他居然還是一副瘋癲的狂笑表情,緊緊的抱著別人的腿大喊著“殺了我,求求你殺了我”。
麗諾爾吸了一口冷氣,她也不想面對這幅面容,貝希姆的那種扭曲姿態,至少是充滿混沌的神聖感,而這人,隻讓麗諾爾感到作嘔。
“更何況這個鎮子裡的所有人都像是有健忘症一樣,旅店的人也不認識我們,昨天才買的東西也消失了,那個供貨商也不認識我們……整個鎮子平靜的不真實,似乎有一個……結界,如同穹頂一樣覆蓋在這裡。”
結界?穹頂?
麗諾爾心中一驚,她知道整個鎮子中確實籠罩著一層力場,可那是烙印持有者才能探查到的烙印力場,戴夫是怎麽察覺到的?
難道……戴夫也是烙印持有者,而且目前仍不知道烙印戰爭規則,且從未解放過烙印恩惠的烙印持有者?那自己之前解放【凝霜踏雪】的時候,豈不是被他全部看在眼中。
“戴夫,不必再回想鎮子了,反正我們都已經離開鎮子,過兩天就回家了,還是調用一下自源魔力,讓我看看我不在的這幾周內你的進步吧,記住,要用全力。”
既然戴夫有可能是烙印持有者,那麽讓他全力調用一下魔力,他不知道烙印的存在和用法,肯定會把魔力注入烙印之中,只要他展開了烙印力場,麗諾爾可就要小心提防保持距離了。
戴夫點了點頭,閉上眼睛運轉起了魔力,麗諾爾感受到他身邊的以太正在淺淺的波動,這說明他至少已經可以進行初始循環……只不過,有些慢。
約莫過了四五分鍾,隨著戴夫喝的一聲,一道寒氣從他的枯木杖頭帶著一根幾厘米長的冰錐噴出,那冰錐還未飛出多遠就消失在空中,戴夫隻得聳聳肩。
基礎圓周的初始循環他還是能做到的,但是魔力不夠凝練,控制力更無細微一說,但是至少是有些進步,而且沒有任何的烙印力場展開。
“再多鍛煉一下,你的以太約束咒文沒有吟唱完全,初始循環閉合之後呼吸的節奏也不要亂,不要急於將成型的以太釋放出去,”麗諾爾豎了個大拇指,她這個老師至少還是教了些東西的,但是她還是無法徹底確認戴夫的身份,“這幾天你身上有沒有長出奇怪的印記之類的,就像紋身?”
“紋身?印記?沒有哩。”
“真的嗎,那有沒有什麽奇怪的事情發生之類的。”麗諾爾追問道。
“真的沒有,要不我脫衣服給你看看?”
“別別別,大可不必。”
麗諾爾松了一口氣,戴夫是個老實的莊稼漢,應該不會騙她。
“嘿嘿嘿,謝謝指導啊騎士小姐,我說總覺得哪裡怪怪的,聽你這麽一說我就覺得明白許多哩。”戴夫賤兮兮的笑著說。
馬隊離開了銀錘鎮,順著馬路駛過了村外的農田,人工修建的道路消失,來到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上。白色的太陽在頭頂高懸著,周圍微風刮過,將地面上的細雪揚起,在馬隊周邊形成了一片朦朧的白霧,貝諾山高大的主峰在蒙蒙的雪霧中朦朧可見。這片雪原平整而毫無起伏,
如果是麗諾爾隻身來到這裡,恐怕在難以分辨的地形和雪盲症中迷路。 “這裡已經來到了蒙特卡洛的邊緣了,蒙特卡洛和凜冬山區的分界點就是貝諾山西側的法爾威爾河,”羅蘭德啃著一根胡蘿卜說,“法爾威爾河在蒙特卡洛語裡又叫送別河,我們凜冬山人的祖先最初從蒙特卡洛出來的時候,對法爾威爾河長跪不起,畢竟是要離開故鄉,不過凜冬山也沒比蒙特卡洛好多少,哈哈。”
“凜冬山人不是淚之國人的後代嗎?”一上午閱讀了幾十遍憂愁公主和淚之國故事的婭瑟突然開口問道。
“嗨呀小姐,淚之國就是個童話故事,我們凜冬山人都是蒙特卡洛人的後代,這是有確鑿事實的,你看,我們現在都還在用蒙特卡洛語。”羅蘭德又啃了一口胡蘿卜。
“對呀對啊,凜冬山城裡還有許多舊或者古蒙特卡洛語的石碑哩!”戴夫也插話道。
“羅蘭德,這種天氣你真的不會迷路嗎?”麗諾爾看了看周圍漸起的雪霧,有些擔憂的問道。
“我你還信不過?雖然蒙特卡洛我也沒來過,但是太陽一會兒就向西偏了,只要背著貝諾山和太陽的方向走,我們就會到通向凜冬山城的商路上去,相信我。”
如今在這種情況下,麗諾爾也只能相信羅蘭德這經驗豐富的老馬頭,她點了點頭,挪動著身體來到了車廂之內。在沉迷看書的婭瑟眼前揮了揮手,道:
“你怎麽對淚之國和凜冬山的歷史這麽感興趣?”
“兩個原因,”婭瑟輕輕合上書本,對麗諾爾說,“其一,你們口中的凜冬山地區之前是我們薩爾丁依萊塔尼斯王朝的領地,王朝的末裔便是萊汀姐姐,我想知道在燭龍隕落,古龍紀結束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麽。”
“其二,那個瘋子叫你憂愁公主,淚之國的王女,我覺得他很不對勁,這個瘋子的體內的‘線’很亂,似乎有什麽別的東西,瘟疫,或者是詛咒存在在他的身上,這個詛咒並不簡單……其源頭的位格甚至作為薩爾丁的我都無法直視,而且他身上詛咒的症狀,和故事裡的也很相似。”
“淚之瘟疫?他染上的是淚之國的淚之瘟疫?”麗諾爾托著下巴想了想,這是淚之國故事的一切罪魁禍首。
彌蒂爾的神跡,淚之瘟疫,憂愁公主,銀錘鎮的瘋子。
“你的意思是,淚之國的故事是真的,那個瘋子曾經去過淚之國的王都廢墟?”
“只是我的推測而已,我們薩爾丁天生就有著對這種詭玄傳說的好奇心,不過在這個支柱神明存在的世界裡,好奇或許同樣也會招來災禍,總之,我們現在已經離開了銀錘鎮,你有你的目標,我當然會幫你完成,但是還是不要深究這些故事了。”婭瑟再次翻開了書,只不過這次看起了別的童話故事。
“怎麽還說教上我了,真的是……”
雖然婭瑟說的話沒什麽問題,但是隨著她脫離那隻憨傻小龍的狀態,她的語氣和神態越來越像一個掌握一切的長輩,幾乎讓麗諾爾對婭瑟的印象徹底顛覆,不過,麗諾爾還是百分之百的相信婭瑟。
但是她那個說教的口氣!實在是太氣人了!
馬車晃晃悠悠的行走,不用騎馬趕路,也沒有暴風雪,一點也不顛簸的趕路實在是太無聊了。她在進入觀想之間再次訓練了一下魔力的循環之後,麗諾爾找了個軟墊靠著馬車壁睡起了午覺。
太陽落在了西側的山脈之下,天光將盡,馬隊的成員們舉起了火把照明,蒼茫的雪原上就只有一隊車馬走著,正前方的不遠處似乎出現了小小的燈火,像是一個村鎮的樣子,羅蘭德滿心歡喜,晚上算是有落腳的地方了,他用力的抽動了一下馬鞭,加快了前進的步伐。
……
“確實有一個明一女人近日通過這裡,是嗎?”安德裡斯騎在巨狼上,低聲對著旁邊的凜冬山城地區騎士問詢道,頭盔面罩的共鳴讓他的聲音低沉,威懾力十足。
“是……是的,一個黑發,隻穿著紅色背心,下身是白色棉麻長褲,大概有……一米八,非常結實的女人,二位大騎士閣下……明一人我還是認得清的,的的確確是個明一人。”那個凜冬山城的地區騎士顫顫巍巍的站在身邊,他只是個巡邏的小隊長,雖然同屬凜冬山的軍事系統,但是此刻他面對的可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大騎士。
“騎士條例有規定,為何知而不報?”安德裡斯微微側了側頭,語氣沉穩。
“大騎士閣下,前幾日的暴風雪……您也是知道的,我們那時候正在伊蘭特村執行普遍巡邏任務,被暴風雪封鎖在了村內,如果是沒這等天災的話,我們已經去城內匯報了……”
“你們和那個女人產生了武力衝突,傷亡情況如何?”尤裡斯一邊理著座下巨狼灰白色的長毛,一邊用相對溫柔的語氣說。
“那個女人……單純的使用拳腳和蠻力,就擊傷了我們四五個人,都是骨碎筋斷的大傷,現在……現在還在伊蘭特鎮養傷呢……”
“哼。”安德裡斯冷哼了一聲,尤裡斯知道安德裡斯似乎是要開始罵人了,連忙接下了話頭:
“接下來交給我們凜冬狼衛吧,明一帝國的強者不是你們這群地區騎士能對抗的,你們已經盡力了,好好養傷吧,我會和騎士大廳申請給你們額外補給的,麻煩你們,請告知我們那個女人的動向。”
“她……她向蒙特卡洛那邊去了,貝諾山那個方向。”
“走了,安德裡斯。”尤裡斯輕輕拍打了一下巨狼, 疾馳出了凜冬山城的騎士大廳,安德裡斯緊隨其後,追上了尤裡斯,二人穿行在傍晚的凜冬山城街道上。
“為什麽對這群沒用的地區騎士這麽客氣,十幾個地區騎士圍攻一個明一帝國的女人,被打傷了四五個,甚至還讓這個女人跑了,且不說這可笑的傷亡,知而不報按照騎士條例本來就應該發配前線。”安德裡斯冷冷的向尤裡斯責問道。
“唉,”尤裡斯再次拍了一下巨狼,“安德裡斯,我當初也是個小小地區騎士,去年才從凜冬山前線回到凜冬山城,晉升為大騎士加入凜冬狼衛騎士團的,這個你也知道,對吧?”
“當然知道,而且你的能力在重建的狼衛裡屬於頂尖的那一批,都快趕上我們這些老狼衛了。”
“那你也應該知道,對於大部分人來說,有些事情做不到,你再要求他怎麽做也沒法得到你想要的結果,就像你們老狼衛第一次面對德洛斯人的坦克和飛艇一樣,對吧?”
安德裡斯沒說什麽,只是用力的拍了一下狼身,他的巨狼如同箭矢一樣竄出,遠遠的趕超了尤裡斯。
……
“羅蘭德?馬車怎麽停了,我們到哪兒了?”
就在剛才,馬車一陣顛簸,看起來是急急的刹住了,麗諾爾連忙從馬車車廂內探了個頭出來,問羅蘭德和戴夫發生了什麽。
羅蘭德和戴夫如同兩座冰雕一樣,坐在馬車的車頭,而在他們不遠處的頭頂,正是那個麗諾爾之前見過的木牌,上面被油漆刷過,顯得嶄新無比:
“麥克斯韋爾的銀錘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