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虛影的動作極度緩慢,麗諾爾的傷勢還未痊愈,她只能絕望的看著那隻冰冷,慘白的手撫上了她的面龐,遮住了她的眼睛。連麗諾爾呼出的氣都變成了白色的霧氣,她體內的淚之瘟疫變得躁動而膨脹,似有什麽東西破體而出。
一團灰色的霧氣自麗諾爾的口中遊出,變成了細絲的形狀,灰色的霧氣在麗諾爾的臉上方盤旋了一番之後,進入了白色虛影的體內,它身上蠕動著的黑斑又多了一塊,那虛影低低的抽泣聲變得痛苦不堪,連麗諾爾都體會到了百爪撓心一樣的撕裂。
但是,隨著那一抹灰色霧氣的離體,麗諾爾體內的蠕動感減弱了幾分。她很清楚的知道,淚之瘟疫還在她的體內,沒有被徹底根治,但是她的病情居然那白色虛影壓製住了。
待完成了這一切後,白色的虛影背過身去,保持著剛才的啜泣,向深處的黑暗走去,身體也逐漸變得更加透明,仿佛即將消失了一樣。
“等一下……”麗諾爾強撐著傑芙琳坐了起來,靠在了背後的半截石牆上,這個白色虛影並非是有意加害於她,恰好相反,它居然將自己身上的淚之瘟疫削弱,並且交給自己承擔,它在治療自己。正如阿雪所說,這是一個“幽靈”,一個千年之前的童話故事主人公,一個拯救了淚之國,又因為他人的野心被無情殘害,將淚之國推入深淵的公主,一個沒能前往形成界的殘留,一個無法離開故土的鬼魂。麗諾爾不知道為何她沒有前往形成界,但是這種能壓製淚之瘟疫的能力,卻是和童話中的憂愁公主如出一轍。
“赫卡忒,公主殿下。”
似乎是聽到了這個千百年以來,再也沒有人提及的名字,那白色虛影閃爍了一下,並沒有繼續離開,反而停在了原地。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聽懂我的話……但是,謝謝你。”
“我從你們進入法明戴爾開始就一直在觀察你們,離開吧,我可憐的孩子,離開法明戴爾吧。”
這不是文字,也不是語言,而是麗諾爾意識中突然明晰的“意思”,無頭的赫卡忒沒法開口,她只是站在那裡,但是這份意思卻伴隨著抽泣聲直截了當的傳達到了麗諾爾心中,就像她和婭瑟的盟約一樣。
“淚之國已然萬劫不複,誤入於此的外鄉人,我的權能已經殘破,只能盡力將你身上的淚之瘟疫驅散,命定的一死在不久之後終會降臨,但是你的軀殼不會墮落為淚中之骸,你的靈魂會被安然送往彌蒂爾的神國。”
婭瑟和阿雪在上方教堂廢墟的戰鬥也進入了白熱化,被震碎的石塊,破裂的管道紛紛下落,伴隨著著裹著明紅色火焰燃燒的粘液和人骨,砸在最下方的泥濘地裡。阿雪的戰吼和龍語也回蕩在深深的天井之中。這片土地有著難以言說的詛咒,那如同膿狀,散發著惡劣腥臭,包裹著人骨的惡心東西,乃是在這淚之瘟疫的起源法明戴爾之內,那些不幸的感染者們的末路。
“公主殿下……我不是誤入於此的外鄉人,我要前往彌蒂爾的第一教堂,我需要淚之國的神跡……”
赫卡忒向麗諾爾再次傳遞了自己的意思,帶了否定的感覺:“許珀裡翁之心是維持法明戴爾結界的核心,讓淚之瘟疫和淚中之骸無法離開這裡,彌蒂爾的第一教堂,法明戴爾的王庭無法進入,那些被束縛的靈魂們依然在那徘徊,妄圖觸碰神跡,面貌和我相似的人啊,熄滅你那愚蠢的願望,速速離開這無魂死者的國度,回到自己的家鄉,
最後一次和你的親人團聚,迎接安詳的死亡吧。” 赫卡忒的白色身影再次淡化,看來這樣的對話對她脆弱的靈魂來說也非常勉強。
“公主殿下,為什麽你還在這裡?”麗諾爾緩緩地站起身來,對著逐漸消散的赫卡忒身影說。
空氣中傳來一聲歎息,一聲自千年的遙遠時間之前來到現在的歎息。
“這裡是我的國土,我的故鄉,縱然它已被力量的誘惑和權力的野心腐化破敗……但是這裡依然是我的家,這裡的人只是被謊言蒙蔽了雙眼,他們都是善良淳樸的孩子,我無法拋棄我的國民們,為了他們我甘願再次承受所有人的身上的瘟疫和腐敗……我是受賜彌蒂爾神跡的支柱信使,是法明戴爾的王冠,這是我的使命。”
“你想把全部的淚之瘟疫……再次封印到自己的體內……”
赫卡忒沒有繼續傳遞信息,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了,唯有那聲歎息還在回響,刻印在麗諾爾的心中揮之不去。
憂愁公主的童話裡記錄了赫卡忒以自己的身軀,承載了回蕩在整個法明戴爾之上的瘟疫陰雲,她將自己做成了容器,承擔了所有人的苦痛和腐爛的故事。麗諾爾無法想象,究竟是什麽樣的勇氣和責任感,究竟是多麽深沉的愛才能讓赫卡忒做出如此犧牲,她知道淚之瘟疫的痛苦和絕望,而赫卡忒獨自一人承受的,乃是百倍千倍,這責任如此沉重,沉重到光是想想就讓麗諾爾無法呼吸。
但是就算是這樣,就算是一個人孤獨的在破碎的故土內徘徊了這麽久,縱然身體已經失去,只有一縷魂魄在此日複一日的徘徊,赫卡忒依然在尋找進入王庭,尋找自己的頭顱和身體,再次封印瘟疫的方法。
“公主殿下,”麗諾爾把傑芙琳收起,擦了擦身上的泥濘,按住自己脫臼的右肩,“我受宿命的指引來到法明戴爾,並非是愚蠢的願望,我也經受了和法明戴爾一樣的苦難,我的身上有著沾滿血腥的詛咒,神跡能洗去我身上的詛咒,這對我至關重要,我聽說過你的故事,我也想完成你的願望,我們兩個的憂愁的小小願望。”
麗諾爾看著赫卡忒消失的地方表情堅定的說,這並不是只為了赫卡忒,同樣也是為了她自己。
“若是你真的願意踏上法明戴爾的救贖之路,不論前方的危險和詛咒的話,便尋找我遺失的頭顱吧,它就在這法明戴爾的管道之下,被我最信賴的騎士所藏匿,你身上的瘟疫會給予你指引。”
赫卡忒的白色靈魂再次出現,她的意思再度出現在麗諾爾的心中。
“許珀裡翁之心在我的軀體之上,維系著封閉法明戴爾的結界,我的靈魂遭到了王庭的拒絕無法進入,要想再次封印淚之瘟疫,我需要拚湊回我的身體,帶著我的頭顱,前往王庭吧,籠罩在法明戴爾的淚之瘟疫,連同你身上的便會解除,而作為拯救法明戴爾的,我英勇的騎士,麗諾爾,我以公主之名將彌蒂爾的神跡,許珀裡翁之心賞賜給你。”
“謹遵您的旨意,公主殿下。”麗諾爾微微舉了個躬,這動作讓她的內傷有些裂開,一時之間疼痛無比。赫卡忒的身影也再度消失,頭頂一聲巨響,一大團燃燒著的骸骨在麗諾爾面前砸在了下方的泥濘之中,阿雪抱著渾身是鱗的婭瑟一同自上方墜落,咚地一聲把下方的骸骨砸了個粉碎。
“也沒那麽高嘛。”
阿雪把懷中的婭瑟放下,一眼就看到了渾身是血的麗諾爾,身上的龍鱗還沒收斂,就連忙朝她跑了過去。
“抱歉,麗諾爾,來晚了。”
“我沒事……我已經自己做過處理了,可是還是痛的要死,你們在上面遇到了什麽東西?”
“那東西追了過來,我和阿雪把它解決掉了……我們找到了殺死那東西的方法。”
麗諾爾再次看向了阿雪,阿雪的狀態也很差,渾身上下的衣服都被血染紅,裹著全身的心火的燃料不是其它,而是自己的血液。心火熄滅,她也走到麗諾爾身邊,甩了甩頭髮上的汗。
“這東西也太麻煩了,黏黏糊糊的,又不知道哪兒來的這麽大力氣……哎,小麗你手脫臼了。”
阿雪握住麗諾爾的肩膀,還沒等麗諾爾反應過來,只聽得卡啪一聲,緊接著是麗諾爾響徹雲霄的尖叫。
“疼死了疼死了疼死了疼死了……”麗諾爾側躺在婭瑟懷中滿頭是汗,婭瑟正拿著止血繃帶,給麗諾爾身上幾個綻開的外傷用止血繃帶包扎著。阿雪一如既往的保持著她那自信的笑容,身體突然晃了兩下,雙眼一翻撲通一下倒在了泥濘地裡。
“阿雪?”
“她只是太累了,【灼骨煉火】著實是強橫,但是連續的戰鬥也讓她的身體過載太多,她需要休息,只是睡著了而已,”婭瑟一頭的黑發也凌亂無比,看著倒在泥濘中打呼嚕的阿雪道。
“那你呢?你怎麽樣。”麗諾爾看著正在剪繃帶的婭瑟問。
“我可是薩爾丁,不是你們弱小的人類,我還好。”
“你也別硬撐了,休息一下吧。”婭瑟雖然沒什麽皮外傷,但是一直使用【蒼空交奏】對她來說同樣是不小的負擔,麗諾爾從她熄滅的熔金瞳孔中看到的只有疲憊,就算她是龍,她也不是萬能的。
“那東西對你做了什麽?你體內淚之瘟疫的譜線改變了,雖然還在侵蝕你的身體,但是沒有那麽活躍,另外……你是不是用了一支海因給你的針劑?”
“嗯,不管是烙印恩惠的治愈效果還是療愈魔藥,都需要魔力作為燃料……剛才的我真的是到了生死的邊緣,體內的魔力已經是一絲都不剩了,只能用活性化的淚之瘟疫強行給自己補充魔力。”
“飲鴆止渴,”婭瑟包扎好小臂上的劃傷,那裡的被一塊突起的石錐刮掉了一片血肉, 傷口的深度幾乎能看見骨頭了,“那個幽靈呢?”
“她就是那個憂愁公主,赫卡忒,但是現在的她是個沒有軀殼的幽靈,就像阿雪說的。”
“幽靈嗎,她的靈魂難道被束縛在了物質界?”
“不,是她自願留下來的,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或許因為她是彌蒂爾選擇的信使,神明的代行人,所以有一些特殊的力量吧……她減緩了我體內淚之瘟疫的侵蝕速度,雖然暫時沒法根治,但是還有辦法。”
“讓我猜猜,是神跡的力量。”
“算是吧,赫卡忒的願望和我們相同,神跡確實存放在彌蒂爾的第一教堂,法明戴爾的王庭正中的身體上,但是我們首先要找到她的頭……”麗諾爾撇了撇嘴,這話雖然是事實,但是總感覺怪怪的,“把公主的頭帶回王庭,將她的身體拚湊完整之後,屆時她會再執行一次千年前的儀式,將所有的淚之瘟疫全部封印到自己體內,當然也包括我的,之後我們就可以拿著神跡離開法明戴爾。”
“聽起來是一個不錯的交易。”婭瑟的手上全是麗諾爾的血跡,她舔了舔自己的手道。
“她說我身上的淚之瘟疫會指引我找到她遺失的頭,我還沒搞清楚……剛到法明戴爾一天就傷成這樣,我真不敢想繼續走下去還會有怎樣的危險……星期四說的沒錯,不管是滿城的淚中之骸,還是致死的瘟疫,這裡確實不是人類能夠踏足的地方。”麗諾爾打了個哈欠,一陣沉沉的困意湧了上來。
“睡會兒吧,雖然這裡很髒,但是還算是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