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和海因院長對話過之後,麗諾爾再也沒有見過海因。但是麗諾爾和婭瑟被安排了一間位於學院塔樓的校舍,算是從病房內被轉移了過去,每日都有白袍的醫療魔法師前來確認麗諾爾的狀況,並且送上每日的食物。
麗諾爾的精神狀態也好了不少,在得知海因院長最終答應幫她洗去烙印之後,她離開了那個迷茫中帶著偏執的癲狂狀態。在每日換藥和烙印恩惠的幫助下,隻用了三天時間,手上的裂口就已經盡數愈合了,閑來無事可做,又暫時得不到海因的回復,她每日便在校舍中冥想和進行自源魔力循環的訓練,不過已經可以將自源魔力循環完全推行到第四圓周循環,甚至已經觸碰到第五圓周的邊緣的她,冥想訓練收獲甚微。
“凜冬學院,真漂亮啊。”
麗諾爾和婭瑟坐在校舍靠窗的桌子上,望著塔樓之下的凜冬學院大院,面前是一份香草煎岩羊排,搭配的是土豆泥,蒸的某種不知名的蔬菜,以及一杯紅酒。學院就是學院,就算是以及進入了封閉的狀態,他們的食物已然是以服務貴族為最基本的準則。
凜冬學院包裹在一個巨大的球形結界中,在外面只能看到塔樓和建築的虛影,但是靠近則完全不見其形。白天的時候,明亮的日光自上而下照耀在覆雪的教堂和尖塔上,整個凜冬學院宛如仙境一樣,晚上的時候,則會有或藍或綠的光幕在學院結界的上風氤氳舞動,學院本身的建築也是以一種麗諾爾叫不出來的魔法材料建成,入夜便散發著幽幽的藍光,更是將本就美麗的凜冬學院疊上了一層夢幻。
“你說,是我進入學院的方式有問題?”麗諾爾左手拿著酒杯,喝了一口紅酒,對對面頭靠在窗戶上看著下方景色的婭瑟道,婭瑟面前的食物分寸未動。
“嗯……你相當於硬生生的用自己的魔力擾亂了這個結界的邏輯,它便撕開了裂口將你放了進來,本來應該是你用凜冬學院的校徽作為施法媒介,將那三個冰柱破除再敲鍾的,因此你便被結界內那洶湧的霜寒魔法魔力流傷到了手臂,不過,這個名為‘彌蒂爾之冬’的結界也確實超越了我的認知,人類竟然能將以太運用到這個地步麽……還是說,借用了原本歸屬於彌蒂爾的神權。”
“唔。”麗諾爾抬起右手來,看了看自己已經除掉繃帶,完好如初的手,那草藥的厚重味已經滲入了她的皮膚,她的手上殘留著一股令人舒適的清香,不知是烙印恩惠,還是學院的魔法草藥學技術高超,她的手上沒有留下一絲疤痕。
“還痛嗎?”婭瑟繼續維持著將頭靠在窗戶上的樣子,眼光看向了麗諾爾問道。
“不痛了,”麗諾爾活動了一下手指,雖然只是幾個簡單的動作,但是她好像使出了全身的力量,才讓指頭動了動,“還很不聽使喚,這隻手不知道還能不能握住傑芙琳……”
“冰冷的魔力傷到了你的骨頭,能保住你的手已經很好了,我們這次來凜冬學院,並不是全無收獲,最起碼海因回心轉意,還是要決定給你洗去身上的烙印。”
“嗯……我那時候的請求太過突兀,或許對他來說……”
“不是突兀,你有問題,麗諾爾,”婭瑟的姿勢沒有變化,她淡淡的打斷了麗諾爾的話道,“自從離開凜冬山城之後,你變得非常偏執,解除學院的結界的時候,第一根冰柱融化你就已經意識到這可能會對你造成傷害,但是你還是緊接著去破除第二根和第三根……我相信你也知道,
這會對你造成傷害,甚至你可能會因此終生殘疾,但是你還是做了下去,你在傷害自己。” “……我只是,有些急躁……凜冬學院是我旅途的終點,我終於可以洗去烙印,重新成為正常人了,我到現在還不知道烙印戰爭究竟是做什麽的,甚至我連烙印戰爭的規則都不清楚,但是我這一路上已經見過了太多因為烙印戰爭而造成的悲劇故事。”
“不只是急躁而已,麗諾爾,你的感情譜線出現了非常不和諧的東西,有東西在影響你的判斷,我相信你自己也感覺得到,你所做的這一切確實是出自你自己,但不完全屬於你自己……你還有什麽秘密沒有告訴我的?”婭瑟用手指沾了沾羊排上冷掉的醬汁,在雪白的盤子上畫了一個圈。
如果說麗諾爾前行至此,一直有一個關於自己的未解之謎的話,那便是在丁弗斯城的最後,麗諾爾同薇兒和貝希姆的最後一戰,在麗諾爾被絲線絞殺之後,她再次站了起來,身上的重傷迅速痊愈,體內湧出了匪夷所思的力量。她將已經超越凡物的貝希姆,如同拿捏一隻蟲子一樣輕輕松松的撕碎,拋出。
而她在那一刻非常,非常的清醒,她完全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但是她倒下的時候,她的心底有一個聲音出現,那是屬於她自己的聲音,屬於麗諾爾的聲音。那個聲音一直向她不甘的嘶吼著,向她痛苦的尖叫著——
“殺了他!麗諾爾!殺了他!不該降臨的你,生來便是為了復仇的!向所有人……所有人復仇啊!”
於是麗諾爾便照做了,而直到最後一刻,她才想起來和薇兒的約定,最終只是把貝希姆驅逐出了自己的工坊,沒有選擇置他於死地。
隨後就是她進入凜冬學院的時候,海因教授否定她的時候,她朦朧的再次聽到了來自內心深處的尖叫。
婭瑟聽著麗諾爾的敘述,什麽都沒說,剛才用醬汁在盤子上畫的圈已經被她用塗滿,今天的醬汁是用紅酒和一些香料熬製的,呈現出一種粘稠的暗紅色,酸酸甜甜,味覺上中和了羊肉的膩感,但是在質感上依然十分厚重。
“你在看什麽?”短暫的沉默之後,麗諾爾也吃完了自己的午餐,婭瑟依然沒有吃任何東西。
“又有人死了。”
凜冬學院的大院內,一群白袍人再次從對面的塔樓裡拖著幾個黏黏糊糊的白色布袋走了出來,將那袋子丟到一個手推車上,推著小車向教堂之後走去,那裡是學院的後門,後門的小丘上,便是屬於學院的墓地。
“淚之瘟疫……”麗諾爾也從這幾天治療她的人口中得到了學院現狀的信息,從石碑上爆發出來的瘟疫籠罩在學院之中,這也是海因院長選擇禁止外人進入學院的原因,在星期四和學者團前往淚之國之前,淚之瘟疫就已經初現端倪了。
好消息是,淚之瘟疫的傳染並非是大規模感染。
有些穿白袍的醫療人員就算在沒有保護的情況下直接接觸患者都不會患病,但是有些人只是如同往常一樣坐在校舍之中,就莫名其妙的成為感染的目標。
壞消息是,淚之瘟疫的致死率為百分之百。
患上淚之瘟疫的人就像銀錘鎮的星期四一樣,眼中流出粘稠的白色濁淚,身上長出膿包,皮膚和肉體寸寸潰爛,連體內的骨頭都被軟化,整個人變成一團蠕動的肉球。而最令人恐懼的是,就算是已經失去人類形態的患者,他們的機體還依然活著,也會有自己的思想,連感覺都保留了下來,他們能聽到自己骨頭折斷的聲音,能聞到自己腐爛時的臭味,這種無藥可治的折磨會持續一到兩個月,最終整個人完全腐爛,變成一團爛泥,被包在一團白布之中運出,然後在學院的墓地裡焚燒化作灰燼,靈魂回歸灰霧之海。
幾個月的時間裡,凜冬學院從熱鬧的兩千多人減至如今的三百多人,每個人都誠惶誠恐的在自己的房間裡呆著,生怕成為淚之瘟疫的下一個受害者,其中不乏許多來自其他地方的貴族子嗣。沒有海因院長的允許,他們無法離開學院,外面的人也無法進來。學院方面的決策也簡單粗暴,既然淚之瘟疫無法解決,那就讓瘟疫在學院內解決,等到所有的患者都死亡之後再打開學院的大門,絕不能讓這瘟疫流出學院,繼續向北,那可就是森嚴的斯托利亞邊境和皇帝會戰前線,事關這場百年戰爭的成敗,和斯托利亞帝國的榮耀。
“不過好消息是,我們兩個似乎並不會被淚之瘟疫感染。”
“或許吧,我是薩爾丁,這等針對人類的疾病對我無效,不過你還是要小心點,麗諾爾……”
正在這時,二人校舍的門被敲響了,午餐時間也結束了,麗諾爾以為又是同樣的白袍醫療魔法師來檢查她的狀況。她小跳著向門口跑去,但是門一拉開,矮小佝僂的海因院長站在門外。
“海因院長!”麗諾爾開心的笑著說,如今她是真的可以洗去烙印了。
“中午好,麗諾爾小姐,”他對麗諾爾問候,隨即看了一下坐在窗邊的婭瑟,麗諾爾的視野不在婭瑟身上,此時的她長在按著自己的左胸處對海因點點頭,臉上也隱隱有些痛苦的神色,她不想讓麗諾爾看到,趁著海因進來之時,她終於有機會按一按自己還未痊愈的傷口了。
“以及婭瑟小姐,這幾日學院事務繁忙,疏於招待,敬請見諒……我能進去嗎?”
“請進。”麗諾爾讓開了門,海因院長拖著長長的藍黑色法袍下擺進入了房間內。
“你的手好些了嗎?我聽校醫院的魔法學者說,昨天已經開始停藥了。”
“外傷已經好了,多謝關心,但是還是有些……不是很方便。”麗諾爾向海因展示了一下自己僵硬的手指道。
“我了解你的心情,不管對於騎士還是魔法師,手都是最重要的工具,你的手只是受傷過重,有些神經還沒有恢復,只要勤加使用,這幾日去一下校醫院讓他們給你做一下康復訓練,很快就會恢復到一開始的樣子了。 ”海因坐在椅子上靠著牆道。
“我知道了,再次感謝,”麗諾爾再次捏了捏自己僵硬的手指,“那個……烙印的事情……”
“我既然答應了你,就一定會幫你洗去烙印,”海因一臉嚴肅道,“但是正如我說的,洗去烙印本身是一件違背命運,背棄神明之事……而且烙印恩惠本身,是超越了斯托利亞魔法體系極端複雜的存在,它刻印在你的靈魂之上,洗去它使用的儀式也非常精妙而複雜。”
“超越了……斯托利亞魔法體系?”
海因嚴肅的點了點頭:“是的,但是既然你決心離開烙印戰爭,那便不要追尋這裡的知識,對你沒有好處。”
“我知道了,您繼續。”
“正如我剛才說的,洗去你靈魂上的烙印的儀式非常精妙而複雜,現在是一月份,學院的觀星塔告訴我,在一月份的最後一日會有一場驟星雨,群星降臨之時便是物質界與創造界的界限最薄弱的時候,我們需要借用一些從創造界溢出來的‘鑄世規則’……”
“鑄世規則”?那是什麽?
麗諾爾有些費解,不過作為凜冬學院的院長,又是賢者,海因院長必然會知道一些超越魔法的,形而上學的東西,麗諾爾便沒多過問。
“……組成儀式需要的星誕髓液,潔淨之水,澄澈結晶應該在我的個人藏品裡還有一些,但是要想驅動這儀式,我們還需要一件材料,一件足夠強大的東西,支柱權能的展現,來抵抗你身上的烙印……”
“那便是所謂的‘神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