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夠了,我看道子快醒了,可以加速趕路了。”
“放心吧首領,距離垂天境只有不到兩百公裡了,此行萬無一失。”
“不可大意,道子出逃,茲事體大,白玉京不可能善罷甘休的,後頭肯定有追兵。”
“明白了,首領!”
“到了垂天境,至少會有大主教級別來接應,到了那裡我們的任務就完成了,路上千萬不能出岔子!”
“是!”
天旋地轉,頭暈目眩,肚子裡翻江倒海的,厭厭作嘔,耳畔傳來洪亮的說話聲直接像是一把把刀子在耳蝸裡鑽。
“時空穿梭的後果這麽折磨人嗎,和暈車差不多……”
程安覺得眼皮很重,四肢操縱有明顯的陌生感和虛弱感。
機械的轟鳴聲,以及輪胎碾過地面的爆響在身體下面引起嗡嗡嗡的震動,讓人酥酥麻麻的不想多動。
他躺在座椅上,慢慢熟悉著這個身體。
半晌,程安盯著頭頂看了很久,得出結論:
自己此刻坐在一輛運載卡車上,密閉的車廂裡味道很重,路況極差,車身很晃,所以說剛才的頭暈並不是穿越世界的後遺症,而是真的暈車了也不一定。
緊接著,他移動視線,看了看車裡坐著的另外三人。
他們訓練有素,作保鏢穿著,西裝墨鏡,坐姿筆挺。
車輛的搖晃無法影響他們分毫,一看便知個個都是身懷絕技。
邊上掛著幾套奇怪的服裝:它們從中間開始被折成左右兩半,表面像是雨衣的塑膠材質,尺寸看著像是防護服,厚得不得了。
而中間鏈接處是一圈透明塑料水管,裡面充滿水母珠子般的玩意,熠熠生輝。
這是什麽服裝?新款太空探索服嗎?
程安覺得有點怪異,於是側頭,觀察了一下自己。
細皮嫩肉,一身桃紅柳綠的衣裳,左手腕還戴了個粉色的玉鐲子,晶瑩剔透,一看便是價值不菲。
“……”
嘶?裙子?粉色?!
程安驚駭莫名,倒吸一口涼氣,趕緊翻身坐起,找到了一面鏡子照了起來。
粉面桃花,皮膚細膩,嘴唇薄而白嫩,這幅面相漂亮的讓人心驚。
唯獨喉嚨間微微鼓起的喉結,以及稍微鼓動腹部以下傳來的異樣感受,讓程安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
沒有變成女性,穿的也不是女裝,而是一件漢服般的古裝。
只是這色調搭配實在是女性化了一點,讓他如臨大敵。
即便是“夢境穿梭”,能夠在二十四個小時後,就回到現實世界,變成異性這種事也足以讓人崩潰。
“道子,怎麽了?”身材魁梧,身高超過兩米的保鏢首領問了一句。
程安沒有開口說話,擺擺手表示自己沒事,然後一隻手撐著腦袋做沉思狀,腦袋裡快速回憶關於夢境世界的一些基礎信息。
被行走們稱為“彼方”的這個世界,人類正處於某種困境當中;
世界上絕大部分地方,都是怪物盤踞,災禍遍地,屬於人類禁區;
人類只在東西兩塊相連的大陸上苟延殘喘,佔據的面積還不到這顆星球的百分之十;
可即便如此惡劣的環境下,善於內鬥的人類仍舊是分出來好多個國家和勢力。
其中,位於大陸西側的聯邦政府,和東大陸的宗門聯盟“九龍”,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兩個團體。
他們除了要在高壓廢土環境下庇護平民外,
還於彼此之間對立了數百年,維持表面和平的同時,暗戰不斷,真可謂是勤勤懇懇,任勞任怨…… ……
“卷還是你們能卷。”
程安思索了很久,判斷出白玉京是屬於九龍聯盟的一個強大門派。
而自己這個所謂的宿主,白玉京的道子,則是相當於“少掌門”這麽一個身份;
如今不知是何原因,居然當了叛徒,要逃往聯邦,投奔敵人去了。
此時此刻,這位投敵的道子正在逃亡路上,並且進度條走得還可以,距離目的地只有兩百公裡路了。
“媽的什麽夠罕見,依我看來這廝就是純屬腦子有病……”
程安邊吐槽,邊抬起來手,操縱間揮動自如,驗證了猜想。
“以往的行走只是當一個旁觀者,而現在,則是發生了變化,是實打實地佔據了宿主身體,虛實已經轉換了。”
“這有利也有弊,好處是可以真正的參與到彼方的生活中,而壞處,則是處境危險,大概率在這裡死了,就是真的死掉,無法回歸現實。
“夢境世界已經不再是夢境了!”
程安這樣想著,隨手去拉開了車簾,查看外面的環境。
一派奇景便映入眼瞼:
只見天空被均勻地分成了兩半,左邊一側烈日炎炎,大地乾裂,近地表的空氣在高溫下扭曲;
右邊則是寒風凜冽,大雪紛飛,冰封千裡。
這冰火兩重天的奇景,在這平原上交割出一條明顯的分界線,接天遠去。
車輛便行駛在這條分界線上,位置不偏不倚,冷熱兩片天地各放一半進去,甚至一邊的車窗上燙的能煮雞蛋,另一邊的車窗上冰霜暗結,觸之極寒。
這般壯觀迤邐的奇景,讓程安感到無比震撼,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夢境世界這麽誇張的嗎?
保鏢首領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炫耀似地說道:“這八百裡一線天頗為凶險,僅有這中間一條安全道路可通行,否則不論是偏向哪一邊,不消一刻鍾,要麽被灼乾五髒六腑,要麽就被直接凍成冰塊,均會死於非命。”
“那如果在線上反覆橫跳呢,可以相互抵消嗎?”程安突然問道。
“……”保鏢大叔愣了一下,搖頭道:“當然不能,不論是極寒還是極熱,對身體造成的傷害都是不可逆轉的。”
“那還非要走這邊?”程安皺了皺眉頭。
“呵呵,道子您久居高位,不曾出遠門,可能對這些事情不清楚,但在九龍和聯邦之間的,這裡已經算是最快的一條路線,也是唯一一條安全路線,被稱為生命航線。
“即便如此,因為裝備匱乏等種種原因,每年困死在這條線上的販夫走卒,商旅成員,仍舊不計其數。”
他說著豎起大拇指,指了指掛在牆上的那幾套‘半夏裝半冬裝’的奇裝異服,洋洋得意道:
“這是機械神教的恆溫服,有了這個,便可以憑借肉身,直接在一線天行走,不懼這種極端天氣。當然,價格也不菲,這一件在市面上至少也要十萬,還是有價無市。”
恆溫服,名字挺接地氣的嘛……
程安目露異彩,側頭問他:“我穿過嗎?”
壯碩的漢子明顯愣了下:“額,沒有,您犯不著下地啊。”
“好奇,來,給我試試。”
程安說著就卷起了袖子,絲毫不擔心這會不會不符合宿主本身的行事風格。
一個投敵分子有什麽好扮演的?就算這幾個人覺得我不太正常,那也很正常,因為我要是正常就不會投敵!
“這……道子,垂天境就在眼前了,我們還是先盡快趕路吧。”保鏢顯然不想多生事端。
“沒事,以後也不會回來了,此時不試試,多個遺憾,快給我穿上。”
見他堅持,幾個保鏢面面相覷,雖然心裡面已經罵開了花,但最終還是無奈接受。
沒辦法,這位爺他們也得罪不起!
“老四,停車!”
首領隔著鐵板拍了拍,聲音洪亮地傳統風雪,指揮駕駛室裡的人。
嗚!嗚!
輪胎和地面發出響亮的摩擦聲,左邊拋著黃沙,右邊甩著冰渣子,緩緩停下。
啪!
車後的門放下,程安縱身而下,這恆溫服穿在身上,讓他看起來像一隻禿掉半邊毛的土撥鼠。
“道子,千萬記住,必須要位於腳下一線之內,哪怕摔倒也要甩在線內,不可左偏,也不可右偏,必須做到均衡!否則恆溫服也保護不了你多久!”保鏢在後面大聲提醒。
呼呼!呼呼!
寒風撲通一下撞在程安的身上,右半邊在幾個呼吸間,就被凍得有些僵硬,大腿和手臂不約而同的同時開始顫抖起來。
而與此同時,左側的半邊身體卻卻是滾燙無比。
這僅僅是體表溫度被陽光照射而上升,反而是一種由內而外的升溫,就好像把滾燙的鐵水直接灌入血液中,似乎血肉都要就地烤熟了。
隻這麽一會兒,就讓程安感受到了這個極端天氣究竟是有多麽極端,這完全違背了現實世界的物理規則。
因為按照現實世界來說,這就好像你把半杯熱水和半杯冰水倒進一處,它們必然會彼此中和,去產生一個趨近中間值的溫度。
除非你在中間放一個能夠徹底隔絕溫度的板。
而在一線天,似乎左右兩片天地之間,就存在這麽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屏障。
當然,這比單純的屏障要複雜許多,畢竟人在裡面可以無障礙穿行。
“這樣下去,普通人恐怕是十分鍾就撐不住,就會徹底死去。”
程安暗暗心驚。
下一秒,恆溫服的中間,那一圈透明管中的無數“水母”,運動了起來。
它們快速前後衝刺,仿佛在程安的身上做五十米往返跑。
左邊的炙熱感迅速得到了減弱,同時右側的寒冷也被緩解了。
“生態控溫?這水母球是什麽東西,好高級。”
它們似乎充當了轉換器,由它們來承受這種高溫和低溫之間的反差,從而在很小的范圍內,製造出一片適合人體生存的恆溫空間。
程安看得嘖嘖稱奇,嘗試著在這冰雪沙地交界處跑了起來,發現自己運動居然幾乎沒有受影響。
“道子!玩得差不多了,我們該上路了!”
保鏢在大喊。
“好。”
程安倒也沒有過多要求,稍微體驗一下這個世界的“科技神教”的產物後,也就老老實實回到車上。
他對這個世界很好奇,想催促他們,快點抵達“垂天境”,讓他見識更多的新奇事物。
“老四,出發!”
首領發出指揮,感受著車輛再次啟動,他緊張的心舒緩了不少。
希望這道子可別再有什麽新想法了,大門派的繼承人真是麻煩,沒見過什麽世面,偏偏還拒絕不得,好在事情再次回到正軌,等回了教會,我一定要申請七天假期,好好地休息一下……首領心情不錯的想著。
正當首領準備坐下時,他眼前突然一花,發現車廂裡多了一道身影。
這身影就坐在對面,坐在了“道子”的旁邊,是個年輕貌美的女性,身上穿著黑色的長袍以掩蓋過於凹凸玲瓏的身材。
她皮膚白皙,黑頭髮,黑眼睛,臉上沒有什麽表情的望了過來。
“敵——”
一名保鏢剛要大喊出聲,喉間就突然綻放了一朵血花,染血的青筋從創口衝出來,把他自己的整個腦袋包裹住,斯拉一下就扯了下來。
另外一名保鏢反應稍快一些,但是剛剛跳起來去抓掛在車棚邊上的武器,腰部以上就自顧自的飛了出去,臉上還殘留著驚恐的表情。
“白玉京的追兵?!”
保鏢首領猛地站起,他腳下有金色的光芒騰起,長出一圈又一圈的、泛著金屬光澤的荊棘。
它們一路往上生長,要長出一圈藤甲。
但下一刻,這身藤甲就從他胸口爆開,一隻芊芊玉手穿心而過,捏碎了他整個心臟。
“你們的手段還挺多,我差點就追不上了。”
女子一邊抽出血淋淋的手拿紙帕擦乾,一邊把他的身體丟在了地上,踢了兩腳,補充道:
“還好,你們停了會兒。”
“嗬……嗬嗬。”
保鏢首領血流不止,奄奄一息了,聞言回光返照般翻了個身。
他目光定定地看著程安,嘴巴開合了幾次,努力想要說些什麽。
但最終,他也沒能開口,腦袋一歪,睜著眼死去了。
接著,女人收了收手,只聽哢嚓一聲,駕駛室的司機也死了,血液從脖子上的斷口處噴出來。
但他的屍體居然還在繼續駕駛車輛,安靜的把車子停了下來後,才身體一歪的碎成了無數個屍塊,整個駕駛室內一片狼藉。
就這麽一個照面的時間,原本熱熱鬧鬧的旅途一行人,便只剩下了程安一個活人。
程安咽了咽口水,順手擦掉臉上滑落下來,不知道是血還是汗的液體。
在這冰天雪地,烈日炎炎中,他內心是麻木的。
任何人面對一個能夠輕而易舉帶走你生命的人,都會感到恐懼。
程安心理素質很強大,但此刻也是差點腳軟。
打是不可能打的,我該怎麽自救?
九龍和聯邦是對立的兩大勢力……
人類中有超凡者,就像這個女人一樣強大…
超凡的道路有很多條,其中聯邦是神血道……九龍是魔藥道……
對立……
不同的道……
我和這個女人之間唯一的聯系就是師出同門,而我作為這個門派的道子,背叛了他們……
神血道……魔藥道……
這一瞬間,之前在論壇裡觀察到的情報紛紛浮現,在程安腦子裡飛快的串聯成線。
“……”
在這期間,女殺手一直靜靜地看著程安。
“……”
程安靜靜地看著女殺手。
兩個人對視了超過五分鍾,誰也沒有說話。
最後,女殺手似乎是率先忍不住了。
她深深吸了口氣,剛想開口。
程安就抬手打斷了她,一邊隨手拉開旁邊的飲料櫃看了一眼,一邊神情自若地問道:“坐,汽水還是咖啡?”
“?”
女殺手明顯感到疑惑,皺了皺眉頭,然後聲音清冷地回答道:“汽水吧。”
程安給她倒了一杯充滿泡泡的不知名透明汽水。
自己也泡了杯咖啡。
“乾。”
女殺手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乾。”
程安敬了她一杯沒加糖的咖啡,苦得臉色一白,但心中已經有了底。
人與人之間的溝通交流就是這樣,只要我先端著,那麽主導權就在我這,你就端不住了!
“好了,人你也殺了,汽水也喝了,你就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
程安淡定自若,表現出一副“一切都在把握當中,按我吩咐去做”的態度。
他在賭!賭自己這個宿主在宗門的身份無比崇高!不可取代!
賭這些同門的弟子們不知道“道子”出逃的真正原因!
賭他們也是雲裡霧裡來追殺, 根本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在賭命!
女人一聽,果然臉上帶著不解地問道:“我還是不能理解,道主已經很長時間都不再有回應,你身為下一任道主,不日就要即位。
“神血道的那群人,究竟許了你什麽好處?竟能讓你下定決心,叛離宗門?”
程安看了她一眼,語氣悠然道:“神血道,不是沒有可取之處,我已經找到了共存之法。回去告訴他們,全宗靜默三年,等我歸來。”
“魔藥與神血從來都是兩條道,你……什麽?這怎麽可能?”
女殺手說著說著,突然看向程安的小腹位置。
她臉上原本的木納消失,表情變得極為精彩,檀口漸漸張開,再也合不攏地、一字一頓的問道:
“你的咒力呢?”
咒力?
是什麽玩意?
魔藥道超凡者的力量?
程安哪知道什麽是咒力,但這不妨礙他順著對方的語氣往下說。
他輕輕一攤手,仿佛在說一件極其平常的事情:“如你所見。”
“不……咒力不可能消失……這違背了魔藥學基本定律……”
女殺手一下子眼神茫然,喃喃自語,陷入了極大的自我懷疑中。
見狀,程安趁熱打鐵,雲淡風輕地一笑,:“呵呵,回去吧,三年之後,我再歸來。”
接著,他微微往後靠坐在凳子上,心中無比平靜。
他知道。
賭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