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都噎住了。
爺爺?
“臥槽,這次怎麽來了個爺爺?”王祥兵吃了一驚,後退一步,上下打量商陸,“戰鬥力不得五十三萬?”
“紀總這是招來了哪路神仙。”李文軒問,“商陸同志您貴姓?”
白樹拍了他一下,“姓商!”
“爺爺同志,別杵那兒了,進來坐進來坐,在這辦公室裡您輩分最高,您坐東面。”
同事們雖然古怪,但都很熱情,讓商陸有些受寵若驚。
在辦公室坐下,四個人圍攏過來,一人搬一條凳子,看商陸的眼神讓他有點渾身都不自在,倒不是說有什麽惡意,只是商陸發覺他們看自己的目光仿佛在觀察一隻瀕臨滅絕的珍貴猴子……商陸和他們依次對視,然後斟酌著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對方先說話了。
“讓我們歡迎商陸同志。”王祥兵“啪啪啪啪”地鼓起掌來。
其他人也跟著鼓掌。
商陸在這尷尬的掌聲中不知道該幹什麽,隻好保持僵硬的微笑。
掌聲落下,王祥兵問:“商陸同志,你到這邊來,紀總有沒有交代什麽?”
“沒特別交代什麽,讓我今天過來報到,跟我說要認真工作,認真學習,和同事好好相處,為以後的工作打基礎。”商陸回答,“大概就這些。”
四人交換眼神,目光凝重。
“大伯父,這又是一個被忽悠得暈頭轉向的小白癡。”李文軒把臉一扭,幾分嚴肅幾分鄭重地問商陸:“你是駐派技術員對吧?還在試用期嗎?還能跑路嗎?”
“不能了,今天剛剛簽完意向書。”商陸搖頭。
齊刷刷的“啪”地一聲,所有人都抬起巴掌拍在額頭上。
商陸一時摸不著頭腦。
“怎麽了?”
“你來基地這麽多天,紀總都跟你說過些什麽?”李文軒問。
“呃……”
他正想開口,就被張重給打斷了,這個黝黑壯實的寸頭男語速很快,張口第一句話就讓商陸怔住了。
“他是不是跟你說過,你是他求爺爺告奶奶等了好長時間才等來的頂尖人才?他對你非常滿意,滿意到了骨子裡,槍斃他都不可能放人?從見你第一眼起就覺得你是個不世出的天才?”
商陸直直地看著他,然後點點頭。
“他是不是還跟你說,你才華橫溢,天賦異稟,假以時日,必成大器?自古英雄出少年,有志不在年高,你將成為151裡舉足輕重的核心人物,以後將接過他肩上的重任?”白樹說話了。
商陸慢慢地點頭。
“他是不是還跟你說,你和紅蓮沾親帶故?照看紅蓮是你命中注定的職責?你就是未來的總工?”
商陸瞠目結舌。
“他……他……”
“沒錯。”王祥兵沉重地點點頭,“他對每個人都這麽說。”
“110車間系統裡紅蓮的親戚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白樹說,“什麽大伯父二叔叔七舅姥爺拐了八道彎的遠房親戚,你去食堂吃個飯能碰到一個紅蓮親友團。”
“你知道紀總在110車間系統裡的外號是什麽嗎?”張重說。
“紀總餅。”李文軒說。
商陸心裡“咯噔”一下。
生活這隻毛茸茸的小狗在瞬雷不及掩耳之間張開了它的血盆大口,展露出真實面目,一口咬住商陸的喉嚨,讓他發不出聲音。
他心裡隱隱地感到:自己上了條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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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來之,
則安之……操工辦公室在整個110車間系統裡算是很不錯的部門,紀總還是非常照顧你的,相比對面的計工辦公室和動工辦公室,我們最大的優勢就是閑。”王祥兵給商陸介紹自己的部門,他們把商陸的工位安排在左側辦公桌的東面,理由是他輩分最高,因為他是紅蓮的爺爺,“計工辦公室需要維護計算核心精密的超算和引力陀螺儀,那是個非常繁雜的工作,動工辦公室需要維護動力核心的反應堆和機械結構,屬於車間裡出了名的髒活累活,但咱們操工辦公室——” “主要負責操縱核心,但操縱核心的主體是駕駛員。”白樹接過話頭,“而駕駛員其實由專門的醫務組負責。”
“咱們部門的工作名義上是維護巨械駕駛員的力反饋模擬系統和神經接駁系統,我們幾個專業都是乾這個的。”王祥兵點點頭,“但由於操縱核心不是一個獨立的模塊,模擬系統的調試實際上由計工辦公室在負責,駕駛員的神經接駁系統由醫務組實際負責,咱們的工作就只剩下坐在辦公室裡看看參數了。”
“這就是我們的主要工作?”商陸問。
“還可以排練歡迎下一個倒霉蛋的儀式。”王祥兵說,“我們的大部分時間都在乾這個。”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你想幹嘛幹嘛,機關的生活就是這樣的,無邊無際又苦悶無聊。”李文軒說,“熬夠五年跑路。”
“需要學習黎曼幾何與廣義相對論嗎?”商陸問。
“學那玩意作甚?”其余人眉頭一皺,不知道他為啥要提這個沒來由的問題。
商陸不說話,扭頭望向觀察窗外的車間。
“我們的工作會經常接觸駕駛員嗎?”
“接觸駕駛員?”王祥兵茫然地搖頭, “大概只有醫務組會經常接觸駕駛員,我們談不上,畢竟工作在兩條線上,更何況巨械駕駛員是領導,和基地司令員平級的大領導,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吃飯跟我們都不在一塊,碰面的機會少得很。”
“我見過她好幾次哦。”白樹說,“是個很漂亮的短發姐姐。”
王祥兵用力拍拍商陸的肩膀,跟他說:“咱們部門就是這麽個情況,雖然不一定適合所有人,但至少工作強度很輕,不會有什麽危險,如果對未來或者拯救全人類沒什麽很大的執念以及追求的話,我覺得這裡還是蠻不錯的。”
“我隻想擺爛。”商陸說。
“英雄所見略同!”王祥兵用力地握緊商陸的手,“兄弟那你可就來對地方了!要論擺爛,除了政治處群聯科,哪兒也擺不過我們!恭喜你找到組織!”
其他人對他露出微笑,那表情分明在說:“你來對地方了”。
是的,他就是隻想擺爛而已,躺平在大地上看升起的煙花。
商陸在心底對自己說。
這就是他夢寐以求的崗位和工作。
可當他站在觀察窗前居高臨下地俯瞰整座車間,心裡又隱隱地感到悲哀,是什麽讓自己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從這間辦公室,到窗戶那邊的洞庫車間,商陸能摸到一層厚厚的、看不見的障壁,在這堵牆壁的兩側,究竟哪一邊才是他希望的生活?
從未有過這樣一刻,商陸清晰地認識到是什麽讓他下定決心留在這裡,可也正如王祥兵所說的那樣,此後很長時間,他都不曾再與申薑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