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後,蒙信依舊跌坐在地不停淌淚,趙策在他身旁兀自搖頭歎息,吳玄卻在來回踱步,幾乎是一步一頓,停比走多,大廳中死一般的沉寂。 驟然,一陣笑聲突兀響起打破廳中寧靜,驚得趙策與蒙信愕然抬頭,卻見吳玄佇在廳中莫名大笑。
“從雲,你,笑從何來?”趙策張大了嘴巴,一臉驚愕疑惑。
吳玄撫掌長笑:“哈哈,武安君不愧為當世名將,如此病薨當真是恰到好處!”
“吳玄!你此話何解?”蒙信瞬間從地上跳起,氣得嘴唇瑟瑟發抖:“枉我蒙信視你為高朋,大父病逝你卻在此幸災樂禍,當真欺我蒙氏無人也!”
趙策也不禁擰著劍眉責備道:“從雲,你昏頭也,還不向信弟賠罪!”
“呀,是我未說明白,得罪得罪。”吳玄對著蒙信一個長躬,起身後卻又壓低聲音笑道:“以在下忖度,此病薨非真病薨,乃武安君之詐謀也。”
“詐謀?”兩條一高一低的嗓子立即驚呼出聲,顯然覺得莫名其妙。
“對也!”吳玄興奮地雙手一擊,大袖一揮正色道:“此計名為瞞天過海,武安君必是假借病薨示敵以偽,以假亂真,從而奇兵突襲出奇製勝。”
蒙信略一思忖,依舊冷冷開口道:“口說無憑,從雲兄憑什麽能推斷出這是大父的計謀?”
吳玄又是一笑,步履從容地轉悠著:“大凡奇策皆由人謀,然人謀者必有意想不到之疏忽,即便是古之聖賢也不能算無遺策盡善盡美,此計瑕疵有三:一則事有蹊蹺。武安君已入高邁之齡,然則大將乃國之柱石,三軍司命,若無馳騁千裡縱橫疆場之體魄豈會輕易答應就任平叛上將軍,而且又在出征當兒突兀病薨,豈非怪異?二則不符常理。信弟試想,你乃武安君嫡系孫兒,如此大事令尊豈不立即知會你趕往京師戴孝守喪,卻還是通過水師大營得知的消息,當真不符人子之道也!三則造勢過甚。武安君乃我大齊震懾四敵之長劍堅盾,如真突兀病薨必定是國之機密,豈會輕易鬧得天下皆知沸沸揚揚,如此做勢必定是想讓越國叛逆為之松懈,豈有他哉?”
說到這裡,吳玄猛然轉身肅然道:“若無意外,此刻我大齊北軍必定已是秘密開動駐扎,隻待武安君入軍執領,便會對南陽叛軍發動雷霆一擊。”
一番條分縷析有理有據的推斷頓時讓兩人雙目發亮。趙策“噢呀”了一聲,拉著蒙信的衣袖興奮開口道:“如此聽來確有可能,信弟以為然否?”
蒙信沉吟片刻,舒了一口氣道:”從雲兄之言頗有幾分道理,然是真是假還得到京師一趟。”說罷長身一禮:“在下準備立即出發,今日就暫且別過!”轉身大步匆匆而去。
接下來幾日,揚州各郡召集的兩千騎兵陸續抵達了舒縣,駐扎在城外一處隱秘的河谷之中。
趙策頓時忙碌起來,既要清點兵員車馬,又要厘定行軍路線,還要與行軍經過的郡縣書信溝通以便供應糧秣馬料,大大小小的事務頓時使短於軍務的他手忙腳亂疲於應付,不由連連歎息軍中缺少一個能事的軍務司馬。
但他沒想到的是,吳玄卻展現出了過人的理事才能,一件事務剛到手中,不消片刻便處理得井井有條,絲毫不見停滯,不禁讓他歎服不已。
以吳玄當日所請,原是想在軍中做一幕僚專司出謀劃策。趙策一番琢磨,卻毅然升任他為執掌軍中大小謀劃的幕僚司馬,並將這唯一的人事提議送呈州牧府請父親趙語定奪。
吳玄大覺不妥,覺得自己無寸功於朝廷,豈能忝居軍中要職?
趙策倒是滿不在乎地哈哈大笑,搖手說理事當以公心為上,只要人盡其能利於事務,便是最為恰當。
當諸事料理妥當之後,趙策召集麾下軍侯、司馬們計議,定於明日清晨起營開拔前去汝南,待眾人散去後,趙策囑咐吳玄早點休息,然則吳玄卻說要回舒縣一趟;趙策心中明白他想與安娜告別,便慨然允諾。
飛馬回到舒縣,安娜房內空無一人。吳玄找來府中家老一問,家老卻告知他安娜姑娘這幾日皆在水池邊的涼亭中發怔,想必有又何解不開之心思;吳玄皺眉思忖了片刻,大步向後院涼亭而去。
走至涼亭外的草地,徐徐清風穿過夕陽余暉吹得池水一片粼粼閃動,亭內一個單薄的身影正趴伏在青石桌案上和衣而眠,金色的長發不羈地披在肩頭,仿若沉睡在曼妙畫卷中的塵世仙子。
吳玄心頭倏忽一熱,輕步上前解下鬥篷蓋在了安娜的身上,凝神思忖良久,便在池畔垂柳下踽踽踱步徘徊起來。
這些天整日在軍中操持忙碌,回到舒縣皆是深夜三更, 囫圇睡上兩三個時辰又在曙光中出發而去,未曾與安娜見上一面,直到今日聽家老述說之後才知安娜心事重重,難道真是自己忽略了安娜的感受?
心念及此,吳玄不由戛然止步:“對也,一個年僅雙十的異國女子百般艱難來到陌生的土地,面對著不同的風俗,接觸著陌生的人群,害怕不適之情可想而知,更何況眼下她唯一信任的自己卻又要離開舒縣,心頭豈會好過?”
夕陽早已沒入了茫茫群山之中,廣袤的蒼穹拉開了沉沉的夜幕,吳玄依舊佇立在池邊任憑清風吹拂,一個改變一生的決定已在心中醞釀成型。
當一輪飽滿的明月掛上遠山時,安娜悠悠醒來,她慵懶地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揉揉眼睛卻見吳玄含笑看著她,不禁霍然起身驚訝道:“噫,從雲,你多久回來的?”
“我也剛到不久。”吳玄淡淡一笑,指著青石坐墩:“來,坐下說。”
安娜頗為迷茫地點了點頭,剛一坐定,吳玄已沉聲開口道:“安娜,今日前來是向你告別。”
聞言,安娜不由一怔,嘴角勾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可是出征在即?多久走?”
“明日清晨。”
話到此處,涼亭內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後,安娜幽幽歎息道:“今日一別,不知此生能否再見?沙場征戰凶險莫測,願君善為珍重,不管走到何處,安娜都會為君祈禱祝福!”說罷站了起來,竟學著華夏的禮儀對著吳玄深深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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