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已至,朋士居三層木樓依舊是人聲鼎沸燈火通明。但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三樓之上,卻還有一隱秘的露天樓台,卻是朋士居主人接待密友之處。 說是露天,四面卻是半人高的厚厚板壁,唯有頭頂露出一片碧空。夜風習習,滿城燈火盡收眼底,河漢燦爛如在身邊,仿佛置身於一艘大船,飄在無邊的天河之中,說不出的開闊愜意。
一個絕代麗人佇立在板壁前愣怔很長時間,婀娜多姿的身段撐起了剪裁合體的紅色留仙裙,竟是那麽楚楚動人。
夜風拂面,吹得紅衣麗人長發飛散衣袂飄動,宛若降落塵世的絕美仙子。然而,麗人卻是娥眉輕蹙唇角低垂,淡淡的憂愁在傾國容顏上揮之不去。
忽然,隱約可聽下面“丁零”一聲,一個巨大的銅筐已伴隨著叮當晃動的銅鈴響動冉冉升了上來,一名綠衣女子已輕捷利落地跳出銅筐,宛如百靈啼叫的清脆聲音頓時響在紅衣麗人耳畔:“若溪姐姐,讓你等久哩。”
紅衣麗人驀然回頭,迎上前來拉著綠衣女子的手嫣然一笑:“當真是女范蠡也,如此之忙,若不是許久未見,我早就想回府去了。”
“陶朱公范蠡可是商政兩通,小女子只能算略懂商道,怎能於之並論。”綠衣女子調皮地吐了吐舌頭,惹得紅衣麗人又是一笑。
綠衣女子驚喜地拍手笑道:“呀,一趟涼州之行若溪姐改變如斯,當真可喜也!”
紅衣麗人驀然一愣:“小丫頭胡說,我能有什麽改變?”
“笑容多了呀,以前一個月也難得見你笑一次,今夜半響竟對我笑了兩次,還說沒改變?”
紅衣麗人先是一愣,佯怒開口道:“還不是因與你許久未見高興之故,休再胡言。”
綠衣女子一陣花枝亂顫地大笑,促狹地望著紅衣麗人:“見到他了?”
“誰?”紅衣麗人蹙眉。
“蒙羽呀,聲威赫赫的護西羌中郎將也!”
紅衣麗人幽幽一歎,卻是良久無言了。
這紅衣麗人,便是三日前回到齊陽的上官若溪。那晚突兀變故後,她借口護西羌府守衛不力,便在蒙羽失望的目光中帶著鐵女衛返回齊陽,當走出護羌城城門時,上官若溪心頭竟是分外輕松。
嚴格算來,她與蒙羽之間的關系可從祖先說起。上官家出文臣、蒙家出武將,在聖武皇帝逐鹿天下之際便是其左右臂膀。
其後歷經數代帝王,兩家權勢有增無減皆是文武重臣,以至廟堂民間有著“上官卿相蒙家將”的說法,更難能可貴的是兩家世代聯姻通家接好,上官若溪剛初生之際,便被兩家長輩指定為時當三歲的蒙羽的未來妻子,其後她更拜蒙羽的大父——武安君蒙武為師,可謂是淵源深厚。
然而上官若溪從小到大都對這個注定是自己未來相公的蒙羽沒有絲毫感覺,生命中有他也可,無他也行。頗如這次涼州之行,如不是叔父上官齊善意的撮合,她真的不想踏上金城郡半步,更不想到護羌城探望蒙羽,如不是那晚突兀的刺客事件,她也不可能如此有理由地離開護羌城。
心念及此,上官若溪不禁美目含嗔銀牙緊咬,每每想到那名叫吳玄的黑衣刺客時,總忍不住咬牙切齒怒火騰燒,恨不得抓住將他碎屍萬段以泄心頭之恨。
“若溪姐,你怎麽了?”綠衣女子見她此等模樣,頓時驚訝出聲。
“沒事。”上官若溪恍然回神,“夜風冰冷,咱們還是進屋煮茶敘話。
”說罷,拉著綠衣女子蓮步輕移走進樓頂唯一的寬敞隔間內。 隔間中央的案幾上擺放著一尊煮茶的銅爐,爐上的陶瓷茶壺正悠悠然蒸騰出一片異香,春寒愈顯陰冷的密室一片暖和清新。
兩人對案就坐,綠衣女子熟練地擺弄好案幾上羊脂般的白玉茶盅,又提起茶壺小心翼翼地將茶水斟入茶盅之內,一汪柔和的碧綠頓時在盅內飄蕩開來。
“如此晚才上來,很忙?”輕輕地呷了一口綠茶,上官若溪悠然開口了。
“也不忙,遇到一件奇事耽擱了而已。”綠衣女子搖了搖頭。
“奇事?”上官若溪娥眉一挑,“煮茶敘談正好說來消遣,看有多奇也?”
“呀,原是我大驚小怪。”綠衣女子又是輕輕搖頭,便在蒸騰清香的茶霧中將時才發生之事一五一十地慢慢說了起來。
“如齊陽的王公貴胄知道朋士居女主竟喜歡做侍女,不知道作何感想也!”剛聽完,上官若溪不禁搖頭一歎,思忖一下道:“不過碰巧與昔日上將軍吳遜所點菜式一樣,巧雖巧,然則不算奇也!言罷,卻又秀眉輕蹙面露不屑:“美酒若旌旗佳肴作戰陣,虧此人想得出來,如此輕戲兵事折辱大軍你還說他是雅士?分明是一紈絝公子酒肉之徒而已!”
“嘻嘻,你那是一家之言哩。”綠衣女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人就在二樓與人對飲,若溪姐可有興趣下去一觀?”
“我可沒那麽多閑工夫。”上官若溪擺了擺手,美目一閃輕笑道:“如何?可曾找到你那飛鳥符哥哥?”
聞言,綠衣女子頓時若泄氣之鼓風皮囊,瞬間焉了下來,一臉沮喪地開口道:“前些日子我又去了幽州,問訪了那一帶的村民,卻依舊沒人知道他是誰。”
“真不明白你,堂堂的九卿大司農之女、朋士居女主竟對五年前遇到的一個少年念念不忘,更可笑的是還不知人家姓名。”上官若溪匪夷所思地歎息道。
“若溪姐,這你就不懂哩。“綠衣少女幽幽一歎,俏臉上頓時泛起了絲絲紅暈,夢囈般地喃喃道:“當你被一群凶神惡煞的山匪追殺,拚命逃跑最是茫然無助時,卻有一個不甚高大的少年堅定地將你擋在他的身後,又孤身一人面對數百山匪竟毫不退縮,誓死護衛身後陌生女子周全,此等錚錚傲骨男兒氣節,天地為之震動,怎能不讓瑤煕為之傾心。”
“所以待那少年將山匪擊退後,你仔細地替他包扎傷口,又將自己從小戴到大的飛鳥符送給他,以作念物!”上官若溪背故事般一口氣流利說完,最後歎息搖頭道:“瑤煕,你確定這不是莊周夢蝶南柯一夢?你說那少年不過十三、四歲,卻能將數百山匪擊退,如此武勇,非楚霸王項羽再世不能為也!”
“是真的!我至今還忘不了那黧黑臉膛英武身姿,以及負傷後不想讓我哭泣而強裝出來的燦爛笑容。”綠衣瑤煕肯定地點了點頭,一臉堅定地道:“我相信某一天,他會在一個萬眾矚目的情況下身披獸面吞雲甲,手提青龍破軍戟,駕著追風赤兔馬出現,一番廝殺將我救出金絲囚籠,帶著我縱橫山水快意林泉!”
“呵,白日大夢也!”雖聽她說過無數次,上官若溪卻依舊是搖頭歎息。
瑤煕一笑,確是那樣的淒美無助惹人憐惜。她站起身子緩步走到窗欞前,望著窗外皎潔的月亮幽幽歎道:“若溪姐,我又何嘗不知是一場朦朧大夢,他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說不定早已忘卻了我,又怎麽會來尋我救我?但是,人若沒有那些荒誕不經的大夢支撐,和行屍走肉又有何分別?即便是多年之後我已嫁作他人婦,然則這一切都將深深珍藏在心底,成為讓我在某個不經意瞬間悄然落淚的優美畫卷。”
坐案前的上官若溪不禁聽得倏然動容,面色複雜地望著窗前嬌小柔美的少女,喟然一歎道:“瑤煕,你真的長大了。”
“呀,許久未見竟說些無聊之話。”衣袖一揚,瑤煕轉過身子時眼角點點瑩瑩早已消失不見,臉上重泛明朗燦爛的笑容:“若溪姐,說說西涼之行的趣事吧,也好讓我見識見識。”
上官若溪搖頭道:“去時萬般無奈,歸時怒氣衝衝,沿途盡皆走馬觀花而已,有甚趣事可言?”
“怎麽?還怒氣衝衝?是哪個不長眼的家夥敢惹你生氣?”瑤煕依舊是笑臉盈盈。
“沒什麽,心情不好而已!”上官若溪揮了揮手,默然沉思良久,猛然抬頭正色道:“瑤煕,你人脈廣辦法多,能否幫我查訪一個人?”
“誰?男的女的?姓甚名甚?何方人士?”
上官若溪猶豫了一下,蹙眉道:“男的,叫吳玄,十七八歲的年紀, 大概是涼州人吧!”
“噫,男的?”瑤煕驚訝地笑了笑,頗覺意外地開口道,“和你相識十年,還是第一次聽你主動提及年輕男子,怪也怪也!”
“你隻說幫不幫?”上官若溪驟然冷下了臉,顯然是不願多說。
“幫,一定幫。”瑤煕輕笑道,“我的好姐姐,你至少得給我說說他的模樣長相吧,否則這天大地大,我上哪找去?”
上官若溪微一思忖,開口道:“我回去之後摹畫一份他的模樣,三日後你派管事來我府中取便是。”
“好,若溪姐之事,瑤煕絕對鼎力相助。”
當上官若溪與瑤煕告別之時,吳玄與華服男子的飲宴也接近了尾聲。
望著空空如一的酒壇,面紅耳赤的吳玄不禁驚訝連連道:“不知不覺中竟十斤下肚,公子與玄皆成酒桶也!”
“噢呀,當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華服男子仰天大笑,說不盡的豪雄氣概,霍然起身抱拳一拱道:“夜間小酌,不期遇君,實乃某之大幸,美酒固好也有終爵,今夜就此別過容當後會。”
吳玄也慌忙起身拱手回禮道:“今日盤桓暢飲盡興之極,臨別之際高朋雅士可否相告姓名?”
華服男子爽朗大笑道:“相逢足矣,何必相識,君拘禮過甚了,咱們有緣自會相見!告辭!”說罷轉身大笑而去。
“此人當真是一豪傑之士也!”吳玄怔怔地看著那離去背影,目送他消失在了樓梯拐角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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