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打響了四更鼓聲,整個襄陽城湮沒在了新月的朦朧之中。掠過城牆的夜風將上面燃燒著的松脂火把吹得呼呼作響,東搖西晃的火晃得四周忽明忽暗。 便在此時,一條人影倏地出現在了城牆甬道,他不慌不忙地解下背上掛著的繩索,將繩索一頭牢牢地系在了城垛之上,待巡夜甲士的腳步聲在遠處響起之時,他已如黑夜幽靈般順著垂下的繩子下了城牆,轉眼便消失在了沉沉黑夜之中。
翌日朝陽方升之際,連綿悠長的號角已在越軍軍營中響起。
在離皇帳不遠的一頂青色帳篷內,上卿司徒仿正坐在帳內唯一的座案前皺眉思忖,枯樹般的細長手指時不時翻動著案上竹簡,顯然是心不在焉。
一通腳步聲由遠而近,一個青衣軍吏已是掀簾大步而入,行至案前拱手稟告道:“上卿,小人已將你所吩咐之事探查明白。”
聞言,司徒仿霍然起身,急切地開口道:“情況如何?快說!”
“是。”青衣軍吏應了一句,傾身上前湊近低聲:“如上卿所料,後方大營雖是旌旗招展帳篷林立,然原本駐扎其內的兩萬步卒早已不知所蹤。”
司徒仿心中頓時一沉,肅然道:“可知去了何地?”
“沒人知道,不過小人聽一個相熟的輜重軍吏講,這兩日輜重大營每天都有千余牛車輜重送往北方,然卻不知是送去了何處。”
司徒仿老眼陡地一閃,揮揮手示意軍吏退下,一個人在帳中慢慢地轉悠了起來。
片刻之後,沉重的腳步戛然而止,司徒仿他仰望著青色蒼穹般的帳頂,司徒仿不禁喟然歎息出聲。
那兩萬不知去向的步卒必定是奉青帝密令,前往漢水圈圍河流,準備水攻襄陽,豈有他哉!
此計雖是他司徒仿所謀劃,然則也是當場提出異議並言明此乃下策,何也?如此不顧庶民百姓生死存亡之戰略,必定是大失人心為萬民所唾棄。
然而他萬萬沒料到青帝竟還是背著他偷偷使用此策,細細想來,從三個月前改元建制由越王變為青帝之後,趙牧的確多了一種說不出的味道。
以前的趙牧雖也同樣暴烈武斷,然卻對於他的勸諫還是能夠虛心聽之,議定重大的決策時更能聚攏群臣共同商決,正是因為這一點,司徒仿才認為趙牧是可扶之君,能夠在他的帶領下成就一番大功業。
如今,這一切卻悄悄發生了改變,青帝竟變得如此急功急利,凶狠殘暴,武斷轉行,不納勸諫執意從巴郡回師荊州,在士氣低落之時執意要乘夜進攻襄陽,到如今獨自決定實施水攻,不難看出他已非昨日之趙牧。
想著想著,司徒仿不禁感概搖頭,一陣蕭瑟寒涼的氣息滲進燥熱的心田。
正在他情緒低落沮喪迷茫之時,青帝的近身內侍前來請他前去皇帳商議軍情,司徒仿來不及細想,輕聲說了一句“稍等”,急忙在銅鏡前戴冠正衣利索收拾,隨著內侍大步去了。
一進皇帳,但見東西兩廂皆是黑壓壓的一片大臣武將,一身戎裝的青帝早已肅然端坐在階上帝案之後,見司徒仿匆匆入內,不由大笑站起高聲道:“上卿快來,這廂坐了。”
司徒仿微微一笑,趨步穿過長長的甬道,一瞄帝案右首之下那張孤零零的座案,對著趙牧長身一躬道:“陛下,臣雖是上卿高位,然也不能逾越臣之本分,請內侍撤去座案,讓臣站立聽政議事便好。”
趙牧雙目不禁一閃,哈哈大笑道:“此乃朕敬賢之道,上卿既然不喜,撤去便是。”說把大手一揮,兩名年輕內侍已輕步上前搬走了座案。
司徒仿坦然自若地站在文臣首位,面容卻是平淡如初。
“諸位愛卿,”趙牧大手一揮高聲道:“今日召集大家前來,是有要事相商,謁者將那人帶上來。”
話音落點,帳內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了帳口,但見一個紅色長袍長須拂面的中年男子在謁者的引領下出現帳中,步履沉穩地穿過甬道走到三尺台階下站定,大手一拱高聲道:“外臣黃忌見過青帝。”
“大膽,覲見吾帝,豈能不拜?”一個頂盔貫甲的大將驟然出列,戟指高聲。
紅袍男子微微冷笑道:“吾乃齊臣,豈能叩拜青帝?”說罷,大袖一揮,顯然是不屑與語的樣子。
趙牧大眉一擰,“啪”地一拍座案高聲道:“既知外臣,豈能容你在我大越皇帳內囂張?朕可沒有交戰不斬來使的規矩!”
聞言,紅袍男子不禁仰頭大笑:“黃忌來此,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豈會怕斧鉞加身?然若青帝聽不得吾之言語,更對襄陽城沒有興趣,那在下已無開口之必要。”
趙牧眼角一跳,正色追問:“不知先生此話何解?”
“吾昨夜偷出襄陽,是帶來朱雀軍二部中郎將王齊送呈青帝陛下之密信。”紅袍男子說罷,從袖中掏出了一卷青綠竹簡。
趙牧以手示意,身旁的內侍急忙下階捧來了竹簡,恭敬地放在了帝案之上。
“嘩啦”一聲抖開竹簡,趙牧一瞄上面數行醒目的大字,不禁驚訝大笑:“什麽?王齊竟想投誠於朕,當真有趣也!”
紅袍男子臉上卻毫無笑意,肅然拱手道:“王大人原本是並州西河營中郎將, 今歲奉命率領所部兵馬編入朱雀軍參加平叛戰事,然都督上官若溪卻依仗其皇室貴胄身份,絲毫不將王大人放入眼裡,多次當面言語訓斥侮辱,不堪其辱之下,王大人決定棄暗投明,投降青帝。”
話音落點,舉帳頓時一片哄哄嗡嗡的騷動議論。司徒仿沉吟有頃平靜開口道:“請問閣下,王中郎將準備如何投誠?”
紅袍男子朗聲說道:“明日夜晚正值王中郎將把守南門,屆時可打開城門放青帝之軍入內,以作投誠之禮。”
趙牧冷笑高聲道:“如此一面之詞,安知不是上官若溪之詐謀?”
“常聞青帝英雄了得,不料竟如此膽小。”紅袍男子鼻頭冷哼一聲,從容說道,“青帝有青衣大軍十五萬,而襄陽城中卻隻得齊軍兩萬余,孰強孰弱一目了然,王中郎將審時度勢將襄陽獻給青帝,一則因受都督上官若溪訓斥侮辱;二則聽聞昔日零陵縣尉張騰獻城而獲得將軍高位,想必青帝也不會虧待王中郎將,故有此舉。”
趙牧點頭道:“如王齊真心獻城,加官進爵自然不在話下。”說罷,轉頭望向司徒仿道:“上卿認為如何?”
司徒仿沉聲開口道:“陛下,臣以為可以一試。”
“好。”趙牧一拍座案站了起來,“你回去告訴王齊,知會他明晚三更打開南門,只要取得了襄陽城,朕封他為征南將軍。”
紅袍男子頓時面露喜色,深深一躬道:“臣代王大人謝過青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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