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安策馬一路上行進得很慢,跟在身後的官兵也注意到了這位年輕的長史正在觀察周遭的村子。
當官兵路過,家家戶戶都關上了門。
民與官吏之間的不信任在這片土地上表現得很徹底。
多數村落更相信村子裡原本的族長或村中長輩,張大安皺眉思索著,還要一步步來才好。
或許兄長在這裡的話能夠想到辦法吧。
這也是如今的症結所在,無法獲取鄉民的信任更不能在這裡施展拳腳,更不要說完成兄長交代的事情。
回到幽州城內,眼下老邁的幽州郡守別說再去治理了,人都已經是老眼昏花。
處理這裡的事務之余,張大安還要照料這個老人家,照顧老人家的還有一個仆人,那仆人倒是可以做一些家務。
張大安用一些大棗煮著,再放上一些長安城帶來的黍米熬粥。
老人家的孩子與孫兒們都去關中謀求一條出路,這裡的大多數能出走的人也都離開,遷往更富裕的漢中一帶。
大安將粥端給老人家,再給他收拾院落。
老郡守喝了一口粥,“孩子,不用打掃了,這地上也乾淨。”
大安看著地面上的雜草,老人家已經老眼昏花,看不清地上是什麽樣。
“我在長安的時候聽兄長說過大棗可以補充氣血,來時沒想這麽多,家裡人給準備了不少吃食與花用,我都放在衙內,一時間也吃不完。”
老郡守渾濁的眼睛看著他,“你年紀輕輕為何要來這種貧寒的地方。”
大安笑道:“其實幽州是一片很富饒的地方。”
老郡守喝完了碗中的粥,嘴裡還吃著大棗,“是啊,這裡以前是一片很富饒的地方,還記得小時候田地裡長滿了糧食,那時候的日子是真的好。”
“嗯,能回去的。”
大安的語氣堅定。
老郡守又道:“這幽州有守軍一千,抵禦突厥人倒是無憂。”
大安手裡的動作頓了頓,又周到餓守軍哪有一千,只有三百殘兵。
看來老人家對幽州的認識還停留在幾年前。
如是郡守退下來了,幽州地界的大權也可以落在自己手中。
大安也想說老人家請把幽州的大權交給我,但話不能這麽說。
老人家對自己這個外來官吏還是有防備心的。
朝中對此地疏於治理,老郡守在幽州數十年,或許就算是陛下親自來了,這些鄉民更願意相信老郡守。
給老郡守收拾好房子,想要好好治理幽州,需要權力是一回事,更需要人手。
張大安回到自己的住處,這裡是城中的一處宅院,身邊也只有從長安而來的三位壯士保護著
住處簡單又簡陋,下雨時還會漏雨,倒是勉強能住。
大安寫完一份書信講道:“還請麻煩托人將這份書信交到長安張尚書手中。”
“喏。”
看人把信拿出城外不出一刻時辰就回來了。
先前的信也是這般。
大安問道:“在這幽州,我們還有更多的人手吧。”
“長史說得沒錯,確實還有我們的人。”
“都是兄長安排的?”
“是處默小將軍安排的,早年前紅燒肉幫的人手並不多,我們三人都是處默小將軍手中的骨乾,最早追隨小將軍的人,這裡的人也多是紅燒肉幫早年前的人手。”
“為什麽會有人手布置在這裡?”
張大安皺眉問著,心中疑慮不少,“難道在很早以前兄長和處默小將軍就對幽州有了安排?”
“長史誤會了,現如今我們紅燒肉幫的人手不只是長安的這些,還有更多的人手在中原各地,隨著人越來越多早已不是聚在長安城一隅之地,洛陽,南方,甚至突厥與河西都有我們的人。”
張大安低聲講著,“所以兄長,外交院,處默小將軍哪怕是驪山,都是一起的是嗎?”
袁姓壯士沉默半晌沒說話,事涉整個幫派的核心,更不能多說。
大安又道:“你們怕是在遼東別有意圖。”
“長史放心,他們只是忙於自己的事情,我們會保護長史,長史只要安靜建設遼東便可,幫內人手更不會插手長史事宜。”
大安點頭,“我明白了。”
紅燒肉幫在遼東確實有不少事,當年的薛延陀夷男可汗並沒有死,對朝中而言只是失蹤了,就此草草了結,朝中沒有過多地追查。
其實夷男可汗一直都在遼東,當初張尚書說過遼東礦藏的事,夷男可汗正是挖礦的苦力。
大安的書信從遼東出發一路被人快馬加鞭送往長安。
一直到了深秋十月,兩封信交到了張陽手中。
驪山的山頂,張陽正坐在新家的剛剛修砌好的牆體旁,安靜寫著給大安的回信。
小半個時辰才寫完了一封回信,再給處默寫一封信交給楊嬸,“麻煩嬸嬸把這倆份信都交給長安城的處默小將軍,其中一份有封蠟的還請讓他派人轉交給身在遼東的大安,具體要做什麽有什麽吩咐我都在信中寫明了。”
楊嬸收好信,快步離開。
大安需要的不是一個人兩個人,需要的是一個能夠幫他做事的團隊。
現在的長安城正值深秋時節,為了建設新家李泰忙得一頭大汗。
看天色不早了,張陽朗聲道:“魏王殿下早些休息,今天就到這裡。”
李泰把手裡的泥桶一放長出一口氣。
“早和你說過,在山下等我就好了。”
“哪怕夫君要幫忙,我也可以幫把手。”
“你懷著孩子呢。”
“孫神醫說了現在胎兒很穩定,平時也要多走動的。”
“不妨事,有魏王在呢,力氣活都讓他去做。”
……
李泰看著這對夫妻越走越遠,人還沒走遠,聽到他們的話語聲,蕭瑟的秋風吹得讓人有些凌亂。
踩死一隻不長眼螞蟻,李泰乾脆坐了下來,從驪山往下看這個時辰正是村民們結束一天的建設回家的時候。
李泰拿出一面小銅鏡,看著鏡中的面孔怎麽都覺得自己根本就沒有瘦。
“魏王殿下,我們殺了一隻鴨子,晚上要不要烤來吃。”侍衛很不合時宜地在這個時候出現。
李泰收起自己的小銅鏡,緩緩轉頭看向他,“你覺得本王瘦了嗎?”
侍衛看了好一會兒,“瘦了!”
“瞎了眼的,哪裡瘦了,今晚都給本王吃菜葉子。”
“那鴨子……”
“鴨子給本王送來。”
侍衛愣了半晌,低著身子跟上腳步,“魏王殿下,卑職不減肥呀。”
李泰板著一張旁臉,“你怎麽這麽多話。”
“那……卑職去準備準備。”
“嗯。”
處置了顏師古之後,朝堂上總算是平靜了一些日子。
李世民看著手中的奏章,“修建河西走廊城關的人口用這些西域人倒是合適。”
兵部尚書侯君集回道:“之前與吐蕃一戰其實也有不少戰俘,外交院的人說是要把這些戰俘給放回去,若是那些戰俘想必可以更快。”
李世民放下奏章,“這是張陽的意思?”
“既是外交院的意思,也是張陽的想法。”
看著天色,這個時辰張陽應該在家中用晚飯,李世民沉聲道:“你先退下吧,此事再議。”
“喏。”
等李君羨離開,李世民換了一身衣裳,“張陽現在在做什麽?”
一旁的太監小聲回道:“一個時辰前送來的消息,一家人剛剛回長安。”
“傳話給他,今晚朕去他那兒用飯。”
“喏。”
朝堂平靜了,做皇帝的最近心情也好了不少。
這小子時常將富強兩個字掛在嘴邊,好似這真的是他的畢生所想。
他每天還不是建設自己的新家,這小子這一年交了五千貫賦稅,口口聲聲為了社稷,賺得銀錢倒是一點都不少。
此刻,長安城東市小巷的一處院落中。
張陽正用快子打著碗中的雞蛋,聽王嬸說陛下一家子要來這裡用飯。
“一家子都來了?”
“帶上了皇子公主們,已經在路上了。”
“麻煩嬸嬸再去東市多買一些肉菜。”
李玥收拾好家中的衣服,懷孕的日子越來越久,孕肚也是越來越大,她除了收拾衣服,裁剪布料其他家務不交給她。
像是知道了小生命要誕生,最近小熊不怎麽粘著小武,時刻跟在李玥的腳邊。
“夫君,家裡的稻米還余下不少。”
“嗯,宮裡的孩子們也難得吃一頓稻米。”
李玥眯眼笑著,開始洗著稻米。
夫妻倆正在為晚餐準備,就聽到了家門外的動靜。
“皇姐!小武!”李麗質第一個衝進來,抱著李玥的手臂抬眼看著,“母后說我又長高了。”
麗質個子長得很快,去年的衣服今年就穿不下了。
接著是一群皇子公主走入院中,小熊迅速爬上自家的屋頂,警惕地看著這些小魔頭。
它想要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以免被這些小魔頭禍禍。
李治在院子裡走了一圈,人雖小一雙招子毒辣,他很快就發現了伏在屋頂的小熊,“它在屋頂上。”
高陽等一群孩子的目光都看向屋頂。
小熊亦步亦趨後退,身子往後挪躲開孩子們的視線。
張陽把做飯的活交給了兩位嬸嬸,走到院子招待李世民和皇后。
長孫皇后低聲問著李玥的身孕情況。
張陽帶著李世民在院子中坐下,“陛下,今日怎麽來我這裡用飯了?”
“想著有些事情要問你,知曉這個時辰你該在家中做飯,也知道你家的飯食好吃,這便過來了。”
“前些日子處默送來了一些牛肉,我做了醬牛肉,陛下既然你過來正好可以吃上。”
李世民笑著點頭。
把一大塊醬牛肉交給嬸嬸,張陽囑咐道:“麻煩嬸嬸切成片就好。”
看孩子們圍著蹺蹺板和秋千嬉鬧,李世民心情放松了許久,“顏師古雖說處置了,如朕所料士族的議論也更多了,趙國公與朕說有不少人來為顏師古求情。”
張陽把水壺放在爐子上,等著水開。
“若是陛下在這個時候松口,往後想要再整頓吏治就沒有這麽容易了。”
“朕明白,說出去的旨意朕不會收回。”
“朝堂的紅線要明確,一旦這條紅線模湖了以後會有更多這樣的人出來。”
李世民喝著茶水,“侯君集與朕說高昌送來了不少西域戰俘,這件事是你安排的。”
“倒不是我安排的,前兩天西域的守備將軍送消息來,我才知道。”
把阿達蘭的家卷送過去之後,現在不用多吩咐什麽,他就能把事情給辦好,此人唯一的念想就是在長安城的侄子能夠好好活著。
一盆盆的菜肴上桌。
孩子們還在圍著蹺蹺板與秋千爭搶。
好似這樣子他們就可以玩鬧許久。
“侯君集與朕說將吐蕃的戰俘用來修建河西城關會更好。”
“我不同意。”
李世民皺眉道:“這也是你對外交院的安排?將這些人放回去?”
“吐蕃需要牧民,把這些戰俘放回去,他們可以好好地經營吐蕃,臣收到消息在松讚乾布在吐蕃的號召力已沒有這麽大,在這個時候也是我們收服人心最好時機。 ”
李世民不屑一笑,“人心向來是反覆的。”
張陽搖著扇子給爐子扇風,希望爐子的火可以大一些,“關中確實派了官吏久治需要久安,之所以放了這些戰俘,我們需要在吐蕃培養出一批擁護大唐的人。”
看著張陽的神情,聽完這番話,李世民神情凝重,“之後呢?”
張陽放低自己的聲音,“首先這些人要是大唐培養出來的,讓他們知道大唐希望吐蕃長治久安,更可以帶給這些牧民富足的生活,再者反對戰爭,他們向往和平,更向往富庶,這些人中還要有能夠遊說諸多部族的人,最好是大部族族長的子嗣。”
“漸漸的他們會將自己當做大唐人,而反對吐蕃的一些陋習,並且可以發展更多這樣的人,將吐蕃歸入大唐版圖並不一定需要粗暴的戰爭。”
張陽又在李世民身旁坐下,“陛下,我是一個心向和平的人,我更希望人心歸附,戰爭不過是下策,等時機成熟了,也會是吐蕃真正歸入大唐版圖的一天。”
天色逐漸入夜,李玥和李麗質一起點亮院子裡的燈籠。
李世民沉聲道:“狠毒之人朕見過的,你的方略非常惡毒,高士廉當年說得沒事。”
張陽不解道:“許國公當年說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