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甘樂的家是泥土砌的,牆面約一米六高的地方一塊用木頭圍成的窗戶,又有幾根木棍豎著鑲嵌在期中。陽光透過這扇窗戶形成一根根光柱,不偏不倚落在陳甘樂的蚊帳上。
床鋪很大,能睡下三個成年男子,陳甘樂怕鬼,也害怕打雷,所以一到雷雨天在堂屋睡的他會跑到外婆床上。
陳甘樂眨巴了一下他的單眼皮眼睛,用食指搓了搓眼睛上的眼屎。這種安靜的感覺令他感到熟悉。
“公公又出去幹活了吧”。陳甘樂心裡估摸著。
內江屬丘陵地帶,田地多為立體式分布。導洪管也是陳甘樂這個村最高的地方,暴雨過後,雨水順著導洪管的溝渠排到最上層的田地。
陳甘樂家裡的地位於中層,上層田地的水流會從豁口處慢慢一級一級往下流,如果不及時排出去,水會淹沒田埂,難以下腳,甚至衝垮田埂,禍及水稻。
約摸早餐五點的樣子,陳甘樂的公公陳家貴就起床出門了,雖說他身材不算高大,但種莊稼可是村裡的扛把子。
來到田間地頭的他將茶杯夾在腋下,彎下腰將褲腳挽到大腿處,小腿和手臂一樣呈褐色,看不出有什麽肌肉,像是烤鴨的腹部一樣,但仔細一看,皮膚被一道道溝壑分割成一塊一塊,像是乾涸了的黃河流域。
“耶!昨晚上這個雨硬是大誒!”陳家貴有些吃驚地望著田地。
“平衝岸嘍!”上層的田裡傳來一聲呐喊。
“就是啊,你薛明還跑得快呢,這麽早就出來了。”陳家貴喊話道。
“跑得快,長得快。”饒薛明說到。
“說得對!”陳家貴讚同得回答道。
說完,脫掉鞋子的陳家貴往水裡探腳,確定石板、田埂沒有滑動的風險後,又慢慢探出了第二隻腳,漸漸的陳家貴已經來到了豁口處,他將茶杯卡在樹枝上,俯身跪在田埂上,一隻手撐住田埂,一隻手在水裡陶著什麽。不一會兒水開始變得渾濁起來,陳家貴右手一甩,一坨泥土被他扔在一旁。隨後他不斷重複這個動作,旁邊的泥土越積越多,田裡的水變得越來越渾濁。終於……水面出現了一個漩渦,田埂被陳家貴掏穿了,田裡的水能順利排到下一塊田。
陳家貴將手放在水裡搓了兩下,起身插了插腰,喘了喘氣,取下茶杯吹了吹,大嘴喝了兩口茶水,又將茶杯卡了回去。
陳家貴望著田埂盡頭,若有所思,“石板橋怎麽沒動靜?”陳家貴慢慢挪動自己的雙腳,艱難得來到了石板橋。
石板橋其實就是一塊一米多長的長方形石板,被平平穩穩的放在垮掉的田埂上,用於連接前後斷裂的田埂,石板下方則沒有任何受力點。
原本水流暢通的石板橋已經被水流帶來的泥沙和雜草堵住了。不過石板橋本身就有豁口,只需要將雜草撈出,泥沙自然也就被衝走了。
陳家貴右腳平穩的落在石板上,用力一蹬,扯出垾在泥裡的左腳,又俯身撈出雜草,拳頭一捏,用力擊打在泥沙處,一處薄弱的泥層被打通,水流順著這個洞越來越大,千裡洪堤潰於蟻穴。不一會兒石板橋豁口就通了。
農民的田地分布往往沒有規律可言,或許在對面山頂有一塊地,家門口又有另外一塊地。這塊田弄好了,陳家貴還要往上層的四方田去看一看。
陳甘樂起床時,陳家貴已經回到了家。洗漱完後,陳甘樂揭開了鍋,蒸格上面放著一碗米飯和一碗蒸蛋羹。就這樣陳甘樂草草得解決了自己的早飯問題。
今天是13號,每逢3、6、9,陳甘樂的婆婆就會到公社集市上賣掉一些自家產的農產品,或者是去購買一些生活物資。
陳甘樂的屋旁長著一顆兩小孩合抱粗的梨樹,不過這顆梨樹與其他的不同,果皮青綠,果肉粗糙具有顆粒感,質地較硬。這顆梨樹結的果甚至在陳甘樂長大後,也未曾見過幾次,只知道是陳甘樂的姨媽小時候種下的。
知道婆婆要去公社趕場,陳甘樂也興奮起來了:“我也要去!”
“下著雨的,你去幹啥子嘛?”陳甘樂的公公說道。
“我去找方賢玩”。陳甘樂說道。
“方賢跟他奶奶去樂至了,不在家。你就在屋頭,回來給你買辣的(辣條)”。陳甘樂的婆婆勸阻道。
陳甘樂失望地說:“哦,買兩包‘豬寶貝’嘛”。
“豬寶貝”,一種辣條,微辣中帶著甜味,五毛錢一包在當地學生手中很受歡迎。而陳甘樂也想不到未來的自己,竟會再也沒有吃過這種辣條。
“不早了,該走了”。陳甘樂的公公起身戴上草帽,背起一背簍的青梨,徑直往門外走。
陳甘樂的婆婆撐著傘,跟在陳家貴的後面,但兩人的距離卻越來越遠。
陳甘樂的婆婆身體不好,患有支氣管炎哮喘病,沒走兩步就會上氣不接下氣,村裡的人笑話她是“後天又來”,意為“今天身體不行了,休息兩天再動”。而那些村裡人也沒想到,這樣一個常年服藥的藥罐子,卻比他們都活得久。
陳甘樂只需要七八分鍾的路程,他的婆婆卻多花費了一倍的時間,走走停停,緊趕慢趕成功到達導洪管。
導洪管是這個村唯一有客車運行的地點,不管去公社還是去縣城,都需要在這裡等車。
就這樣夫妻倆一個帶著草帽,一個撐著傘,地上跺著一背簍梨在雨中呆呆的佇立著。安靜得只有雨打在傘面和草帽上的聲音。
陳家貴從褲子荷包裡掏出一包煙,習慣性得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一根,放進嘴裡,又從荷包裡掏出打火機,用左手護住火機口,點燃了一根香煙。
“吸……呼”,一團煙塵從陳家貴長滿胡茬的嘴裡飄出,與雨水混合在一起,滴落在地面。
“滴滴”,上方的三輪車在他們面前停下。
“走不走?”司機師傅扯著大嗓門喊道。
“走,要走”,陳家貴說完轉身把背簍端到車上又對愛人說:“上去嘛”。
陳甘樂的婆婆把雨傘收好,甩了甩水,放在青梨上,慢慢地爬了上去。車裡還坐著三位,個個面前都放著個空背簍。
司機師傅啟動了,三輪車開始轟鳴,一大團煤油煙塵從車屁股噴出,感覺馬路都會被染色。
陳家貴望著車輛消失在視野才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