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午後,蟬鳴聲不斷嘰嘰喳喳,鬧得陳甘樂心裡一陣不涼快,壩子的表面隱約能看見一層薄薄的空氣在扭曲。由於陳甘樂的房屋是泥土牆,所以夏季的室內溫度倒是比外面涼快許多,瓦縫也還透著光,牆縫灌進一些空氣。陳甘樂拿出一床涼席,鋪在地上,又從床上把枕頭摔到地上。“砰”,家裡的枕頭不像城裡的,裡面是一些稻谷殼之類的硬物,因此陳甘樂的後腦杓稍顯扁平。他躺在涼席上,呈大字擺開。
漸漸的,陳甘樂的眼瞼開始耷拉下來······
涼席邊的灰塵開始抖動起來,陳甘樂也被這聲音吵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心裡嘀咕著:“什麽聲音啊。”然後從涼席翻身坐起,接著把涼席和枕頭複原。
夏天睡醒後,整個人都是懵的。陳甘樂口乾舌燥去喝了半大杯水。杯子是鐵的,杯底已經生鏽了,但是外面噴上了一種不知名的漆,令它看起來像是陶瓷一樣。
喝完涼白開後,又用保溫瓶往杯子裡倒了大半杯晾著。這時候陳家貴也醒了,本就嚴肅的臉,醒後顯得板正還捎帶著一些凶厲。邊走邊系腰帶,走路還搖搖晃晃像是喝醉了酒。
陳甘樂不知道為什麽,每次看到對方這種表情,內心都有些不知所措。
“公公,外面什麽聲音啊?”陳甘樂開始好奇問道。
陳家貴沒有吭聲,好像不太想理他。略感無趣的陳甘樂拿出自己剩下的一點作業,默默地完成自己的任務。
農村的學生,作業並不多,他們沒有課外班,也沒有寫不完的作業,甚至連正式接觸英語也是從初中才開始。這時候的陳甘樂還不認識26個英語字母。
“陳甘樂去看挖挖機,去不去。”饒家偉在屋外喊到。
陳甘樂看了一眼陳家貴,發現並沒有什麽異樣便起身到門口回應道:“等一哈,我這點作業寫完了就去!”陳甘樂用略帶一些興奮的語氣。
被催動了的心又開始亂了,陳甘樂筆尖滑動的速度越來越快,三下五除二便搞定了這周的作業,字跡依然潦草。
“公公,我出去耍了。”陳甘樂有些謹慎。
“你使勁鑽進去嘛”陳家貴有些擔憂。
“不得,我就在旁邊看。”陳甘樂打包票似的回應道。
陳家貴並不會阻止寫完作業後的陳甘樂,畢竟還是白天,小孩子還是需要自己的時間。兩家隔得很近,陳甘樂幾個箭步就來到饒家偉的屋外。
“饒家偉,走嘛!”陳甘樂在屋外喊起來。
“偉偉出去耍了,剛剛走。”屋內回應。
陳甘樂心裡肯定知道是和黃子俊先出去了。他們和陳甘樂不同,他們不用寫完作業就能玩,也被允許晚上寫作業,在這一點上,陳甘樂是被絕對禁止的,所以大部分時間都能看見他們在玩耍。陳甘樂聽到回應便尋著轟鳴聲找去。
從小在小灣長大的陳甘樂哪裡見過這種重工,平日裡見到超大型的水泥攪拌車就已是新鮮事。隨著轟鳴聲被放大,畫面也清晰了起來,紅色的泥土被掀開,大地像是皮開肉綻。
“這是在幹嘛?”陳甘樂被眼前的一切所震撼。
以前上下學走的小路被上方掉下的泥土石塊掩蓋。然後猛地想起前陣子村裡開會,鄉親們一個個因為佔用土地賠償款不合心意,以及人頭繳納公路修建費不公平而臉紅脖子粗。也就是說這種繳納是按戶口人數而不是按常年居住人口來算的,農村裡的年輕人大多數都出去了,
他們也需要繳納這筆費用,自然引得眾人不快。 陳甘樂往往是不屑參與這種話題的,一是聽不懂,二是反正大人出錢,跟自己也沒多大關系。從小沒用過多少零花錢的他,久而久之養成了對金錢沒有概念的想法。
看著眼前的一切,陳甘樂回過神來。才看見饒家偉和黃子俊兩人在堆砌的土包上玩耍,於是自己也跟去。兩人在土包上挖著泥土,而黃子俊便從家裡拿出廢棄的礦泉水瓶,在田邊裝了一瓶田水。三人坐在土包上,一邊倒水,一邊壘土,好似在沙灘上一樣。好在現在是夏天,衣服穿得短少,否則這幾人少不了一頓大罵。
隨著天邊漸暗,這個小灣也迎來藍調時刻,三人坐在土包上看著天邊的一抹紫色。
這靜謐的一幕卻被突然打破:“陳大娃,你公公都在喝酒了,還不回來”,鄒興華扯著大嗓門喊道。
聽到這呼喊,陳甘樂也不敢怠慢,隨即起身,拍拍屁股的泥土喊道:“回來了”,便立馬飛奔回去。因為他知道,再不回去要吃“竹筍炒肉”了。
“黃荊條下出好人”,是本地的方言俗話,指被黃荊條打過的孩子才知道是非對錯。“竹筍炒肉”與之類似,指被棍棒教育。
因此大多數農村的孩子小時候都不會有精神壓力,因為壓力都隨肉體的疼痛釋放了······
“耍到天黑了都不曉得回屋,尾巴耍掉沒有”。陳家貴像往常一樣數落著陳甘樂,但他早已習以為常。
陳甘樂默不作聲,因為他知道說什麽都沒用,自覺地去把手洗了。臉盆裡的水瞬間渾濁起來,像墨水一樣散開,隨後將渾水倒在壩子下的排水溝,又從水缸裡舀了一盆清水放置。便回屋裡,走到搖籃車面前蹲下,伸出自己的食指,讓陳甘媛主動握住。
“還不餓嗎?”鄒興華端著菜碗從陳甘樂身後走過,瞥了一眼陳甘樂說道。
陳甘樂知道該準備碗筷了,便從碗櫥拿出三個碗,抽出三雙筷子。陳家貴早已開始自己晚上的酒食,煙酒茶是他最大的樂趣。
這時候電視裡放著新聞聯播,雖然陳家貴不愛出門,但卻對時事很關心。陳甘樂在新聞聯播的時間段是不敢搶遙控器的,這是家庭默認的規定,也讓陳甘樂對新聞產生了厭煩但又有一絲尊敬。後來卻不知從何時起,陳家貴不再看新聞,好像對這個世界失去了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