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皺緊眉頭,看了看那兩人的背影。
“老爺,太太說讓您或者回屋烤火敘談,或者多加一件皮裘大氅。”王嬤嬤走來勸說道,“外面的寒風太緊,小心著了涼。”
聽她這樣說,林如海的眉頭舒展,淡然地說道:“正好借寒風吹散穢氣。”
王嬤嬤聽得詫異,林如海卻忍不住笑了。
回到室內,他和賈璘相對而坐,王嬤嬤讓小廝送來一盆炭火。
暗紅的木炭,隱約跳動著火苗,映紅了他們的臉龐。
兩人相視看看,各自受到了對方的鼓舞。
林如海不再過多擔心出行的危險,賈璘覺得與林家的關系,正在快速地更為緊密。
兩人一時興起,各自說些吟誦梅花的詩句,聊得極為開心。
賈璉如廁回來,攏著兩肩小跑著進來屋裡。
林如海見他形容猥瑣,再又皺緊了眉頭,並讓小廝開窗通風。
“姑丈果然身體強健,這麽冷還要開窗。”賈璉一邊嬉笑著說,一邊伸手烤火。
林如海笑了笑,看向窗外的夜色,緩緩地說道:“隻想讓梅花香氣,進來得更多一些。”
隨後,他再和賈璘說起詩詞,賈璉呆坐著烤火,既插不上嘴,又還不好告辭離去。
一時聊得興起,林如海命小廝取來瑤琴,放在琴桌上。
謙讓幾次,他先彈了一首《白雪》,賈璘隨後彈了一首《梅花三弄》。
賈璉會聽琴已是不易,卻並不會彈奏,隻得拒絕了林如海的邀請。
“璘哥兒再奏一曲。”林如海轉而說道。
賈璘略作思考,再彈了一曲《平沙落雁》。
琴曲富含著高士的恬淡心思,再有模擬雁鳴的激昂聲調。
他悠然奏罷,賈璉不由得撫掌讚道:“聽璘哥兒彈的這曲,真有身處其間的暢快感覺。”
林如海只是靜默著,賈璘的神思,似乎仍然沉浸在曲中。
“我卻聽得這裡面有金戈鐵馬的意味,暗含在其中。”
林黛玉悄然走來,認真地說道。
林如海略微阻擋:“玉兒不要多言。”
賈璉聽了她的話,隨即眉頭緊鎖,呆呆地看向賈璘。
這首曲子的確是描寫高士的散淡狀況,但也有許多對人間不服的意味。
幾人一時無話,林如海稍後說道:“既然定下明早啟程,我們各自早去安歇。”
賈璉和賈璘立刻起身,躬身施禮告退。
走回居住的院落,賈璉忍不住低聲詢問:“璘哥兒鼓琴手法頗為恢弘大氣,從何處學來?”
神秘地笑了笑,賈璘看著他說道:“我看璉二哥行為做派,所以有感而發。”
“小心犯口舌!”賈璉急忙說道,“這種話是能隨意亂說的嘛!”
說罷,他嘴裡念著“阿彌陀佛”,快速地跑回自己的屋子睡覺去了。
賈璘帶著暗笑回去屋裡,杜正讓杜金平端來熱水,服侍他盥洗完畢。
“金平,若真遇到敵人,你不可站在前排。”他邊想邊說道。
杜金平還要爭執,卻也知道自己畢竟力氣弱些,隻得答應下來。
杜正攬著兒子的肩膀,默默地說道:“金平和我們在後面助殺,少主人更不必參與戰陣。”
賈璘也不多說,隻讓他們也轉去休息。
第二天五更時分,一眾人等起床後,或者乘車,或者坐轎,從林府出來後直奔運河古道。
揚州附近的水系發達,
自有數條水道直通長江。 到達運河岸邊,早有一艘樓船等候。船上飛舞著“巡鹽禦史林”的大旗,再有二十來名士兵,各自手持刀槍,靜立在甲板上。
眾人登上傳去,船工撤走了跳板,艄公指揮水手,緩緩地把樓船撐離了岸邊,進入了河道中。
一陣寒冷的西北風,從陰霾的天空中吹落,水手們一齊呼喝,把白色的帆席升上了桅杆。
樓船向南面的長江駛去,賈璘站在甲板上,手扶著船舷,望向灰蒙蒙的天地。
清晨的霧氣中,綠樹與村落影影綽綽,連帶這艘大船在內,仿佛都是處在仙境之中。
“璘哥兒,會不會遇到什麽危險?”賈璉緊張地低聲問道。
“應該會。”賈璘淡然地回道。
“嘶——,”賈璉倒吸了一口涼氣,神情立刻變得極為恐慌、委頓。
“不必害怕。”見他緊張過度,賈璘不禁笑了。
“我,我自然是不害怕,還有許多士兵呢。”賈璉說罷,再次覺得腹內絞痛,趕緊跑去如廁。
賈璘繼續望向前面,寒風把他頭上的幅巾,吹得上下舞動。
“璘公子,我家小姐請你回艙說話。”丫鬟雪雁走來說道。
賈璘點點頭,和她一起走去客艙。
客艙分為幾處,林如海、賈敏和林黛玉所在,另有士兵和廝役把守。
進去艙內,林黛玉立刻笑著說道:“璘哥哥快烤烤火,不要總在外面站著。”
“我穿的厚實,並不覺得寒涼。”賈璘答覆道。
林如海和賈敏自然清楚,他這是在幫著警戒,都對他安慰、誇讚幾句。
揚州附近既是繁華,也就多有士兵駐防在各處。因此從揚州通往長江水域的河道周邊,還是很安全的。
下午時分,樓船沿著運河古道,駛近了瓜洲古鎮渡口。
經過船閘的時候,林如海無奈而心驚地,聽到了守衛士兵的提醒:“林大人,長江沿線闖入倭寇。他們行蹤不定,所到之處多有人員傷亡和焚掠的事情發生。”
已經定好的事,並不能因為這樣的險情耽誤,林如海也知道,所乘樓船之內,還有幾十名勇敢的士兵,以及賈璘等人。
穩定住了心神,他再叮囑船頭小心行船。
因為經年累月的江水衝刷與泥沙堆積,瓜州周邊盡是泥窪淺灘,樓船繞行水道的時候,需要小心選擇航線,以避免擱淺的事情發生。
好在船頭對這邊水道的經驗豐富,小心地選擇著航線,順利地進入了長江中。
隨著船頭“降下帆席”的喊聲,船上眾人都清楚所在位置了。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不盡輩出的英雄。
西北風更加寒冷,賈璘臨風站立,感覺到有冰涼的雪花,星星點點地撲打在自己的臉上。
“璘哥兒,你怎麽又跑到外面來啦?”林黛玉內裡穿著水粉色的錦繡衣袍,外面罩著一件大紅色的皮裘大氅,悄然來到了他的身邊。
“小妹快回艙內,這裡寒冷。”賈璘勸說道。
頭戴雪帽的林黛玉微微蹙了蹙眉,隻說在艙內待得憋悶,也要在外面看看景色。
寒風凜冽,雪花亂舞。目光所及之處盡是蕭冷肅殺,她看得一時出神。
“的確很壯闊。”她眼看四周的蒼茫天地,更有雪花迎面撲來,眯著眼睛說道,“與你彈的曲子裡有附和之處,隱隱有刀兵暗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