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過後，空氣中卻並沒有多出幾分涼爽。

水珠順著枝葉的葉脈滑落在地，又很快蒸騰消失。

在七月之後，漢城便進入了盛夏時節，偶然陣雨帶來的潮濕悶熱更讓人覺得煩悶。

一手捧著一小疊紙張，另一手隨意將因為汗水而貼到額上的頭髮撥弄好，金荷娜匆匆從公司廊道中走過。

來到一處休息室門前，她輕輕敲響房門，然後按下了門把手。

窗明幾淨的休息室內，只有一道身影坐在落地窗旁。

“允兒歐尼。”金荷娜叫了一聲。

她最初進入s.m.公司工作時，是作為少女時代組合整個助理團隊的一員。

但隨著過去一年的變化，她除了偶爾還兼顧一點sunny那邊的工作以外，現在已經基本成了林允兒的個人助理。

不過也不知是林允兒在走神還是她聲音太輕，林允兒並沒有第一時間回過頭來。

金荷娜隻好又叫了一聲，“歐尼歐尼！”

林允兒驀地回過頭，“荷娜?你怎麽......”

話說到一半，看著金荷娜手中的一疊東西，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是我忘了，你上午說過下午要給我送東西過來的。”

金荷娜笑容一揚。

“是這幾天又有什麽行程嗎?”將桌上的一本字帖挪到旁邊，林允兒問道。

“阿尼，”金荷娜搖搖頭，“歐尼你們剛剛結束演唱會，而且你從去年到現在都沒休息過，經紀人oppa都說了讓你稍微停一停。”

這也正是她逐漸變成林允兒個人助理的原因

——過去一年多的時間裡，林允兒的工作強度實在有些嚇人。

自從去年五月東京二巡結束請了一個月的假之後，金荷娜就再沒看見林允兒的行程安排表空閑過。

最近一段時間，網絡上甚至已經有林允兒的粉絲在抱怨和控訴s.m.公司壓榨自家藝人，沒有任何人情味。

雖然這種東西s.m.公司確實是不太有，但這次倒也確實是遭受了冤枉。

聽到金荷娜的話，林允兒臉上卻並沒有什麽輕松的表情，只是又追問了一句，“不是行程通告是什麽?”

“就是兩個意向企劃而已，一個是歐尼你高中學校大永那邊發來的問詢，說是要辦什麽宣傳采訪紀錄片，另一個是一份劇本的試鏡邀約，經紀人oppa說這兩個都讓你自己看著決定。”金荷娜翻看著手中的材料，向林允兒答道。

“這樣嗎，我知道了，”林允兒點點頭，“你先放在這兒吧，我拿回去看看。”

“好”金荷娜乖巧應道，將資料紙張都放到了桌上。

目光從桌上掠過，她瞥見剛才被林允兒移到旁邊的那本字帖，下意識問道，“歐尼你又在練習寫嗎?”

作為跟林允兒行程最多的人，金荷娜對林允兒的日常生活了解最深。

幾乎每隔上半個月，她就能看到林允兒手邊換了一本不同的字帖，就像是將行程之余的所有時間都放在了這上面。

雖然每個人都會在自己的興趣愛好上投入時間。

但在她眼中，像林允兒這種近乎“偏執”的練習，倒像是要轉行當書法家去了。

至於這其中的原因，透過一些偶然的觀察，她倒也略有猜測。

“反正也沒什麽事情，”林允兒下意識將字帖往她自己那邊挪了幾分，然後才岔開話題問道，“你今天上午不是要跟著sunny歐尼去參加一家奢侈品店的首日營業嗎?sunny歐尼人呢?”

“sunny歐尼?”

林允兒的話題轉移有些生硬，金荷娜微怔了一下才答道，

“上午十點的首日營業儀式結束之後，我就送了sunny去仁川機場了。”

“仁川機場?”林允兒眉毛微蹙。

就在前幾天，少女時代才剛剛結束這次的東瀛三巡，從東京回轉漢城。

按照常理，sunny這時候不應該還有海外的行程才對。

“是，說是拜訪朋友去了。”

“朋友?”林允兒臉上神情一動。

偏過臉看向落地窗外，不讓金荷娜看見自己的表情，她的手掌無意識地攥緊。

“好我知道了，”斂起心中情緒，林允兒將桌上的字帖與資料疊到一起，“你先回去吧荷娜，等這些東西看完了，我再發訊息給你。”

“好哦歐尼，”金荷娜未覺異常，認真叮囑道，“歐尼你這些天多休息休息，最近臉上又瘦了不少。”

“知道啦。”林允兒嘴角終於微微翹起。

待到金荷娜將門關上，她的笑意才慢慢消失。

下意識從包中取出手機，熟稔的輸入幾個數字解鎖屏幕，林允兒點開了和sunny的聊天窗口。

指尖懸在屏幕之上，輸入框中光標閃爍。

半晌，她慢慢收回了手，抿著唇眼簾微低。

......

叩叩。

辦公室房門被敲響。

“進。”

身著西裝襯衫的李然匆匆推門而入，“顧總。”

辦公桌後的年輕男人抬起頭，“怎麽了?今天這麽毛躁?”

李然不好意思一笑，旋即道，“您之前讓我多和kakao那邊保持溝通，有了些消息。”

去年回國以後，今年五月顧衡正式調回景盛總部，擔任集團公司新組建的平台與內容事業群副總裁，同時兼管公司海外投資業務。

而他也跟隨著來到這邊。

“嗯，說說看。”顧衡語氣平靜。

“嗯好。”

李然心神一肅。

近一年來，隨著工作的歷練，顧衡身上多了幾分沉凝的氣質，讓他不敢再像以往那般玩笑。

“kakao之前提及的上市計劃，出了些問題，”李然整理著思路，繼續道，“本來已經向交易所那邊提交了申請材料，但審核進度一直很慢，似乎有人在動手乾預......”

顧衡眉頭皺了皺，“......最近金社長是在主導對東南亞市場的開發吧?”

這也是kakao急於尋求上市融資的原因之一。

“是的，上一次溝通的時候，年度發展計劃上是這麽寫的，近期也確實有些動作。”

忖度片刻，顧衡輕敲桌子，“讓他們先自己查清楚動手的是誰再說吧，聯系一下崔家的人，動動sk那邊的資源。”

正如他與林志勳當初所料，崔太元的再審結果並不如意，最終鋃鐺入獄。

他目前還在京畿道的某處監獄中服刑，蟄伏著等待時機。

“好，我明白了，”李然應了一聲，然後道，“還有另一......”

話未說完，顧衡桌上的手機鈴聲響起。

瞥了眼來電顯示上的名字，顧衡平靜的面色微微一動。

“我接個電話。”

他一邊拿起手機，一邊示意李然不用出去。

按下接通鍵。

“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你要過來?開玩笑的還是?”

“一小時後到首都機場?”

連續的幾個問句之後，顧衡按著太陽穴向靠椅上一躺，神情中多了幾分苦惱。

猶豫了幾秒，大概也是沒有想到合適的理由將對話那邊的某人勸返，他歎了口氣道，“......行，那你等我過去。”

將電話掛斷，他起身將放在一邊的西服外套搭到手臂上，問李然道，“你剛才說還有一件事?”

“對，是徐導演那邊的事情，”看著顧衡的動作，李然判斷了一下事情的重要性，識趣道，“不過不是很緊急，我明天再跟您匯報?”

“好，那kakao上市的事情你再繼續保持溝通。”

向李然微微點頭，顧衡取了車鑰匙向門外而去。

......

作為地處京城核心的航空樞紐，首都機場的航班承載量實在顯得有些不足。

前些年尚還能夠勉強滿足需求，但隨著華夏經濟的發展，這處機場如今已是難堪重負。

機場大廳之中。

喧嘩熙攘，摩肩接踵。

戴著一副大墨鏡的矮個子女孩拉著一個小行李箱從航班上下來。

仰著臉看向指示牌辨別了一下方向，她跟著熙攘的人群向前而去。

來到航站樓接機的地方，看著前邊烏壓壓的人群，女孩啞然。

“早知道讓顧衡那家夥給我舉個歡迎牌子了......”她小聲滴咕了一句，有些發愁。

“我說你站在這裡滴咕什麽呢?”熟悉的聲音忽然從身側傳來。

女孩驚喜轉身，“顧衡！”

顧衡卻沒有她這麽雀躍，而是在幫她拉過行李箱的同時給了她一個沒好氣的眼神。

穿過熙攘人群，來到機場之外。

顧衡將她的行李箱放進後備箱，一邊道，“我說sunny小姐，能不能不要搞這種突然襲擊?我又不是天天在京城。”

sunny報以呵呵一笑，“我要是提前和你說，說不定你就成了天天不在京城。”

顧衡動作一頓，然後才將後備箱合上，轉過臉看向她，搖搖頭道，“......不至於。”

sunny正要接一句什麽，顧衡卻忽然指了指她臉上誇張的大墨鏡，開口道，

“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好像就是這樣。”

sunny微微一愣。

“上車吧。”顧衡收回目光，上了駕駛座。

sunny回過神來，都囔著道，“記憶力倒是不錯。”

見顧衡已經在駕駛座上扭頭疑惑看向自己，她連忙跟著上了車。

轎車在道路上飛馳。

雖然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但熱浪卻仍舊翻湧在這座城市之中。

在紅綠燈路口停下，顧衡偏過臉看了眼身旁的sunny，無奈笑道，

“大夏天的，從漢城那個蒸籠跑到京城這個蒸籠，你這是圖什麽呢?”

“休假呀，我們演唱會剛結束，你又不是不知道，”sunny燦爛一笑，“難得有個狗大戶親故在京城，不過來痛宰一頓那我也太傻了。”

顧衡也了她一眼，重新踩下油門，“你這是在試圖讓我把你踢下車。”

sunny嘿嘿一笑，靠在座椅上伸了個懶腰。

“酒店訂好了嗎?”

“嗯嗯。”

“那晚上想吃什麽?”

“烤串?”

“你不是偶像嗎?不用身材管......”話到一半，顧衡頓了頓，“也是，你的話，倒也正常。”

“喂喂喂，顧衡你這話裡幾個意思，你給我說清楚！”

“烤串到底吃不吃?”

“吃。”

......

到了夜幕降臨的時候，炙烤了一整個白天的京城總算降了些溫度。

夜風拂過身上，愜意而舒適。

將一鐵盤烤串和兩瓶燒酒放到桌上，顧衡在sunny對面坐下。

“其他的還在做，稍等再拿過來。”

“okok，”sunny飛快拿起兩串奧爾良烤翅，分了一串給顧衡，“不過你這隻拿了兩瓶燒酒，是看不起誰啊?”

顧衡懶得搭理這酒鬼。

sunny也不在意，自己起了瓶蓋，就哐哐倒了兩杯。

“乾杯！”她將自己的玻璃杯與顧衡的撞了一下，隨即一口悶下。

顧衡無語的看了她一眼，然後才拿起酒杯抿了兩口。

“親故見面，就光喝酒?”

“......最近都還好吧?”顧衡問她。

“你問誰?”sunny咬了一口牛肉，“嗯，這牛肉串一會兒還得再多來點。”

見顧衡神情微妙，她輕咳一聲，“我呢，反正是能吃能喝，至於別人嘛，我就不好說啦。”

顧衡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看他這副模樣，sunny無聲咧了咧嘴，像是在對他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每天只有兩件事，要麽是在趕行程，要麽是在睡覺，如果夜裡有行程，那可能還可以把第二件事情給刪了。”

“當然也不是沒有好處啦，那納稅金額，看得我都流口水。”

sunny輕輕嘖了一聲。

對於她這沒頭沒尾的話，顧衡沒有打斷，也沒有回應，只是默默聽著。

安靜了片刻，他起身道，“剩下的烤串應該好了，我去取。”

看著他的背影，sunny眉毛皺成了一處小疙瘩，“這家夥，就真絕情?但似乎又不太像啊。”

眨巴眨巴眼睛，她從衣兜裡翻出了手機。

......

淅淅瀝瀝的水聲停下，林允兒擦著頭髮從浴室裡出來，回到安靜的臥室裡。

來到桌前坐下。

習慣性地從抽屜裡拿出字帖，她往後翻動著，卻發現不知何時，手頭的這本已經被自己寫完了最後一頁。

看著字帖的背後封頁，她發起了呆。

習慣了將某些事情機械重複地塞滿自己的生活以後，一旦這些事情忽然消失，人反而會有一種失措感。

茫然了一陣，她才拿起手機，開始在備忘錄裡輸入。

1.明早先去買烘焙的材料】

2.如果時間來得及，就去書店買字帖和料理......】

3........】

羅列了一大堆事情之後，她仿佛重新找到了安定感，稍稍松了口氣。

那今晚剩下的時間......

她偏過腦袋看了眼牆上的掛鍾，有些糾結。

而就在這時候，

桌上手機忽然響起來電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