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的最後一天,張遠一般選擇虛度。漫無目的,放空自己。他覺得假期從不真正發揮作用,放假放到最後總是覺得更累,更不想上學了。今年或許有些不同,心情不好,但鬥志昂揚。他就像在戰場上幸存的年輕戰士,體驗過臨春之冰、秋風余葉,隻想找個戰場怒吼和拚殺。這種心境會讓人不斷找事做,因為停下來太久,勇猛可能會碎,露出背後的脆。
宿舍住了一年,應有盡有,行李變得非常輕便,隻帶錢包手機似乎也行。反正這方面就很不理解杭沁,她說這次行李足有兩個拉杆箱加一個登山包,還不算手上裝雜物的布袋。張遠提出去機場接應,杭沁直說不用,“有洛晏呢,他幾乎沒行李。”
“她自己帶了套衣服,說可以省點服裝費。”張遠跟董風匯報情況。
“沁寶貝真的是天使吧,上節目還自己空運服裝。”
“別高興太早,她說要你付出場費。”
“什麽?真的嗎?要多少?”
“要得還不少,檸檬茶一杯。”
“這麽好養~你跟她說,一學期的檸檬茶我都包了。”
“多得是人想給她投喂,你還得排隊。”
“喲,說得你不用排隊似的。你是她什麽人啊~?”
“我是她班長啊,這學期每周光上課就能見13次呢!”
“你們課是真多……”
張遠的預置課表上趴著十三大節的課,選課時打算退掉其中一門,但多半會找個選修課填上。課表上空著的有兩個下午,其中每周二和明芷約好一起去圖書館。她回錦熙前還出來和張遠一起逛了半天,最近對張遠有種補償性的“百依百順”,但實際上卻削減了兩人見面的機會。張遠寬慰自己說這不是她的問題,課多事忙,能怎麽辦?幸好還有明湖雅苑兩周一次的“家宴”,青璿和傅望辰做飯,他和明芷做客,像極了double date。
車開了,才終於獲得出發的實感。張遠禁不住在想,新學期究竟會怎樣呢?想著想著總會想到明芷身上去,畢竟這就是最不知道怎麽辦的終極難題。還好老媽送行的電話打斷了思緒,但每次跟她通電話後的那種無力感,也在一點點蠶食前進的勇氣。
趁可樂尚冰,大口喝掉半瓶,然後給學生會的同僚們發了一輪信息,通報已經啟程,收獲了一系列加油鼓勵。這種從他人那裡獲得支持的方式,雖然有點不爭氣,但也屢試不爽。
“我後天就到學校了,你晚些來也沒問題。”
“你去這麽早……”徐珂也是看過招新方案的人,覺得自己的搭檔一整個過分積極。
“在家沒什麽事,還得自己做飯。想回歸有食堂的日子。”
“你還自帶廚藝?有機會要嘗嘗~”徐珂一向對居家型男性評價不錯。
“正在修煉中,畢竟說這年頭不會做飯找不到女朋友。”
“哈哈,的確是個加分項。我也正在廚房學藝呢。”
“噢?今天做什麽好吃的?”
“在學抄火鍋料,我叔是開火鍋店的~”
“額……原來閣下才是餐飲世家的千金。”
李遊和薑政都還在外邊旅遊,聽說張遠即將到校,均覺得駭人聽聞。張遠一問,發現這倆遊的是同一個地方,於是還促成了一次他鄉遇故知。
“都怪你,搞得我們跟工作會議似的,盡聊工作計劃了。”薑政說。
“這怎麽能怪我,肯定是李遊先動的手。
” “……我反思了一下,好像是我先提的,哈哈。”
“那你多少有點惡人先告狀了。”
“招新方案老大發給我了,文藝部是沒問題,有的部門頂不住吧。”
“你看……又聊工作,見面再說~”
“我就再說一個事哈,你到得早,聯系一下新生的輔導員唄。”
“嗯,有這打算的,老宋會幫忙。”
火車上的第一晚沒能順利入睡,有節奏的哐當聲本來適合伴眠,但車外不時閃入的光線和鄰近鋪位傳來的鼾聲構成嚴重干擾。他爬起身來上廁所,被過道上的姑娘嚇了一跳,她一身幽白,壓低聲音在打電話,張遠經過時雙方的眼神不期而遇。他很肯定她在哭,但顯然不好詢問。
走回頭時,張遠猶豫了,最後還是遞給她一張紙巾。兩人沒有說話,張遠甚至沒再回頭看她,等回到自己鋪位躺下,豎起耳朵仔細搜索,發現聽不到她的動靜。我可不是吳瀚,張遠心想,那家夥能在火車上談個下車就分手的戀愛,而我只能遞張紙巾,表達陌生人的善意。
趁著停了大站,張遠下車想透口氣,但站台早餐車散發的詭異氣味混上蒸人熱浪,反而令他感到不適。他又注意到了車廂另一頭的那個白衣女孩,她坐在窗邊看書,感覺還是不太開心。格外注意她,因為可能同是天涯淪落人。他一直把自己定義為失戀狀態,盡管是沒開始就失敗。比較奇特的是,所追求的對象對自己更好了,只不過不是所期望的那種好。
總有人說坐火車浪漫,其實浪漫的都是人。張遠一點都不迷信火車的沿途風景,看它們只是因為確實無聊。窗外不太有電影裡的那些漂亮田野、神異遠山和山間清流;正相反,視野常被隧道和茂密的植被遮蔽,鄉村裸磚房上是各種廣告和標語,其中一半與豬飼料有關。經過城市時,也多半看不到它們最好的一面。田野間皺著眉的農民伯伯,有時看起來對火車深惡痛絕。
傍晚的陪聊夥伴是寧音音,是從公事開始聊的。她說跟其他學院學生會的宣傳部溝通好了,將聯合開展培訓,想請秘書處也參與,進一步做大。
“多少個學院一起?”
“有九個了,我覺得不好再多了。”
“確實……都是哪些學院?我可以溝通一下對應的秘書處。”
“嗯,一會發方案給你(我也記不清,哈哈)?”
“話說,假期過得怎樣?”
“還好吧,偶爾同學聚會,看個電影之類的。大多數時間躲在家吹空調。你呢?”
“也差不多,中間回鄉下住了一周。”
“哇,有別墅。我有機會去住嗎~”
“結構奇怪的老磚房罷了。歡迎呀,不過那邊挺無聊的。”
“有個安靜的地方呆幾天其實也不錯。”
“安靜倒是很安靜。”
後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到自然停,一看九點多,乾脆就躺著了。張遠覺得寧音音是一個問題比較多的人,不是有缺點的那個問題多,是她比較愛提問。這種感覺上學期就很顯著了,她會因為各種事情來電詢問張遠意見,張遠熟悉的她會要求詳細講解,張遠不懂的她就采集外行人看法。有時候張遠真覺得招架不住,但她聲音極甜、態度極好,令人不忍敷衍。
明芷說,讓他多看看身邊的其他女孩,不要在自己這顆樹上吊死。“如果我跟你在一起,你就只有我。但你和其他人在一起的話,也不會失去我(這個朋友),難道不是很賺麽?”
“這又不是做生意,為什麽要算賺不賺?”張遠當時就說。
“總之答應我,試著去喜歡別人。我也會這樣做。”
“你有喜歡的人了?為什麽突然跟我說這些?”
“我只是……不希望你覺得輸給了誰。”
“所以,確實有喜歡的人了。”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沈天揚?”
“不是, 我保證至少現在不是。”
“那他看來機會很大。”
“不比別人大。”
“但一定比我大。”
“哎……你……”
張遠知道,其實明芷已經很容讓了,不管他怎麽說,至少她不會生氣。這放從前是很難想象的,她就是個小孩子,對越親近的人越肆無忌憚。這會不會正是代表兩人變得不那麽親近了?張遠不敢細想,也沒有多余的精力去分析。
在鐵軌上還有一晚,張遠取出紙筆,列起新學期重點任務來:
1.盡量不逃課,珍惜平時分,維持中上成績。
2.尊重明芷的意願,但決不放棄。
3.學生會工作要加油,每場戰役都爭取最好的結果。
4.加強鍛煉,必要時多跟吳瀚混一混(手部運動除外)。
5.完成青姐姐交托的任務,推望辰和小青在一起。
6.多看書,每周兩書(劃掉),每月三本。
7.學做新甜點,帶去明湖雅苑。
8.認識新朋友,多跟其他學院同學交流(通過學生會?)
9.還有學弟學妹(以部門乾事為主?),向笑薇(畫圈)
10……
後來他會發現,完滿達成的並不多。
最終他還是多事了一把,拆了一頁筆記本寫字條,趁那白衣姑娘不在位置上,夾到了她書裡。
“路還長,總低著頭會錯過風景,合適時就請重新出發。”
這世界上,勸別人時,80%都是在勸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