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薩啊,今天又是我最先來祭拜你呢。”夏日炎炎,身形佝僂的老爺子嘴包著缺牙,笑容和藹,跪拜在一尊褪色的石菩薩前,說,“一晃幾十年過去了,我這頭香也搶了幾十年了。”
石菩薩面帶慈悲微笑,低眉垂眸,寶相莊嚴,左手持寶珠,右手執錫杖,坐於千葉青蓮台,仿佛能聽見這位老廟祝的話,靜靜傾聽著。
老廟祝笑呵呵的跪坐在蒲團上,如常與菩薩聊著家常,仿佛這座廟裡的菩薩就是他的一位老朋友。
自言自語的講完自己的事,他背起手起身,做好開廟的準備,盡管他也知道今天也不會有人來祭拜,但他依舊會一絲不苟的打掃寺廟,然後準時開門。
這對他來說已經不是什麽職責的問題,而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然而,今天開門的時候,老廟祝遇到了一件意外的事。
只見一個步履蹣跚的中年人,抱著一個三、四歲左右的女娃娃早早的站在寺廟門口,當看到居然有人守候在門外,老廟祝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對方在等待開業,過來祭拜,而是有事上門求助。
父女倆看起來並不富裕,而且父親的臉上還有明顯的未愈合傷口,越看越覺得落魄。
老廟祝在短暫的愣了一會兒後,便好奇的問到:“你好啊,是有什麽事情嗎?”
聞言,做父親的中年人當即表明了來意:“我和女兒是過來燒香祭拜的。”
老廟祝一臉吃驚,隨後笑容舒展,歡迎父女倆的到來,他雖有些意外,但也並沒有非常驚喜。
當父女倆來到廟中時,老廟祝站在一旁為倆人準備燃香,順便簡單的提點了一下燒香祭拜的步驟,然後就基本無話的站在一旁觀望。
在香客祭拜的過程中,老廟祝內心微微有些感慨,沒想到這世上還有和他一樣記得菩薩的人。
只是,老廟祝很快又發現這對父女香客祭拜時的舉動有些古怪,一般來說,燒香拜佛大家都會祭拜祠堂神龕的主神,左右護法基本可拜可不拜,然而這對父女不僅全拜了一遍,拜菩薩身邊的那位赤面將軍時,敬拜時間比菩薩還更久一些,注目的目光隱隱比拜菩薩時更加虔誠。
老廟祝滿腹疑惑,直到父女香客拜完了,他才忍不住問了一嘴。
對此,中年人卻是一副真誠的模樣說道:“我們都被他拯救過,所以很感謝他。”
老廟祝聽後有些驚訝,隨後問:“你可知這位菩薩是誰?”
中年人搖首。
“那你可知這位赤面將軍是何身份?”老廟祝微微皺眉,又問到。
“我只知道他叫增將軍。”中年人搖了搖頭,然後誠心誠意的問到,“還請你教我。”
老廟祝一陣沉默,他隻覺得詭異,因為沒有什麽人僅僅會在知道一個神祇的名諱,還是一個主神側神的名諱,就會橫跨幾十裡路,登上一座百米高山特別過來祭拜。這簡直就好像是中年人剛才所言非虛,他真的遇見神明顯靈,並且被神明拯救過。
這不科學啊……老廟祝有一瞬這樣心想。
對此,老廟祝還是緩緩向中年人講述了有關這座寺廟所供奉的神明的故事:“你想知道這位赤面將軍,其實並非正神,他甚至並非神明。
他與青面將軍都本是禍亂世間的魑魅,在受到菩薩的佛法懾服後,皈依菩薩化為了如今的駕前護法,後受菩薩之命庇護人間。兩位將軍受到菩薩的點化,擁有了神奇的力量,二人擁有看破眾生福德與罪業的眼睛,
於是逢人點命。 赤將點命福德高深之人,增長壽元,青將點命罪業深重之人,削減生命。於是青將稱損為損將軍,赤將稱增為增將軍……”
“原來如此。”中年人恍然大悟,開懷而笑,“原來這就是我能活到現在的緣故嗎?”
老廟祝看著中年人,暗暗搖頭,也不知道對方究竟是不是臆症作祟,竟然這麽癡心妄想。
得到答疑解惑後,中年人向老廟祝購買了寺廟的平安符項鏈,父女倆一人一條,都小心的掛在了脖子上。
有一瞬間,老廟祝覺得,這對父女或許比他對菩薩他們還更加虔誠。
可隨後幾天發生的事情讓老廟祝始料未及。
只見幾天后,一群身穿黑衣的神秘人,像是歸屬一個組織的勢力,他們也和那對父女香客一樣,毫無征兆的過來祭拜,雖不似父女香客那般誠心,但總體也算得上是尊敬,且也在祭拜之後向他詢問了有關寺廟所供奉神明的故事。
老廟祝也擔心這群人來者不善,於是耐著性子為他們一一解答。
最後,那群神秘人笑呵呵的給他廟裡娟捐了幾萬塊的香火,就此離去,順便買走了一些他平時閑暇自己木雕雕刻的菩薩和護法將軍像,還有其它符咒之類的產品。
目送那群人走時,老廟祝有那麽一瞬覺得自家寺廟似乎有機會再次發揚光大了。
然而,在那之後,誰也都沒再來過,廟裡再次重回寧靜。
老廟祝心中一歎:“到底還是三分鍾熱度,果然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啊。”
他坐在門口的紅桌前,看著石菩薩,笑道:“到底還是只有我陪著你啊。”
又是一天晚上,不知為何撐著腦袋就在桌上睡著的老廟祝突然醒來,一看天色不早便準備關門收業,早點休息了。
但在關門的前一刻,老廟祝卻注意到廟前有一衣著樸素的年輕人正站在菩薩之前,笑容平和的看著石像,那模樣就像是在欣賞,又像是在打趣嘲笑。
“年輕人,今天到關門謝客的時間了,你要還想來看菩薩的話,等明天再來吧。”老廟祝扶著腰上前,笑呵呵的說道。
聽到老廟祝的話,年輕人回頭看向他,像是沒聽見老廟祝的話,笑問到:“你在這裡有幾年了?這廟又有多長時間了?”
老廟祝也不惱,笑著解釋說:“自打我出生起,這廟就在這了,據我的師傅說,這廟距今也有三、四百年的歷史了吧,而我在這裡度過了70多年的時光。”
“你信奉他嗎?”林凌毫無敬意的指著石像問。
“信啊。”老廟祝笑著說,“這也是我堅持了這麽多年的理由。”
“信是覺得會發生好事,還是信是覺得不會發生壞事?”
“以前信祂或許會考慮這些,但現在,信祂已經成了一種自然的事,並不為祂能否幫助自己達成心願而去祭拜,也並不為祂偉大而信奉……這就好像吃飯睡覺一樣,只是覺得這是我活下去,就一定會去做的事情。”
“有覺悟。”林凌笑著點點頭,拍了拍廟祝的肩頭後,緩步離去。
廟祝隻覺得這後生好生古怪,舉止沒大沒小的,但不知為何又覺得意外自然,不會感到別扭,他輕輕吸了吸鼻頭,竟然覺得肩膀的余溫有些溫暖,留下了類似焚香的煙火氣,叫人心曠神怡,渾身舒坦。
隨後忽然覺得一陣心驚,腦海過電,眼前的一切如雲煙消散,他墮入黑暗,又在黑色的海底裡看見光明,強烈的求生感讓他奮力追上了那想離他遠去的光芒。
“呃——”廟祝醒了,坐在寺廟門口的紅桌前,汗如雨下,身旁大門敞開,日光灑落屋內,秋風吹得人精神抖擻,他看著地上與桌上的落塵,竟有毫厘之厚。
旋即,年輕的廟祝痛哭流涕,泣聲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