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生長的琴弦,之前也沉浸在自己音樂世界裡的海摩芬也有些驚訝,他掃視了一眼觀眾席,“原來你還在嗎?”
他的琴弦是不斷的人發,是林老板故事中剪不斷的煩惱絲,如果煩惱絲的主人還存在這個世上並正為什麽而發愁的話,那麽這幾絲琴弦自然也會生長。
雖然琴弦在生長,但只是變長的話對海摩芬來說也並不算什麽障礙。
海摩芬看了眼觀眾席的一個方向,對那個方向輕輕點了點頭,似乎是在向誰致意。
觀眾席上的辛俊茂一時愕然,看著面向過來的海摩芬,他隻覺得對方似乎是在對自己打了聲招呼,可他與海摩芬根本沒有認識過。
“真討厭呐。”趙小姐不知何時放開了辛俊茂的胳膊,澹澹的斜了一眼辛俊茂。
聽到趙小姐的話,辛俊茂此時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被籠罩在一層淺淺的光膜之下,這是屬於梳子裡那位比丘尼的力量。
那個來歷神秘、面貌慈悲的比丘尼又在不知不覺間保護了自己一次。辛俊茂不禁有些感慨,隨後他眼神認真的看向趙小姐,終於鼓起勇氣說:“趙小姐,我覺得你是認錯人了,我可能和你認識的某個人長得很像,但我並不是他,請你不要把對他的情感放在我的身上。”
趙小姐卻堅持著說:“你是他,一直是他,只是你忘記了,你只要做回我的劊子手,一切都會想起來。”
兩人說話之間,海摩芬已經拉響了他給大家帶來的第二首曲子《輪回。
這首曲子是一段小提琴獨奏曲,當海摩芬高超的琴技再次拉響了樂章的第一個音節,正與趙小姐的秋水剪童對視的辛俊茂也忽然感覺到腦海中的某個絲弦也被輕輕撩撥了,意識慢慢恍忽,眼前的世界漸漸如醉酒的霓虹燈,繚亂銷魂。
意識在下墜,靈魂在上湧,當意識與靈魂的“腦”交匯在一起時,世界就像經歷了一場宇宙大爆炸,有的東西消失了,有的東西在悄悄複蘇。
視野漸漸清晰時,辛俊茂忘記了自己是誰,他只是身披戰袍,手持樸刀站在遍地屍骸之上,到處血流成河,而他站在血色洪流與腐臭屍體的中央,活得像個異類。
他搖搖晃晃的撿起倒在地上的軍旗,如行屍走肉一般走向戰場中由無數屍骸堆砌的小山之上,舉旗爬上屍山血海,最終在山頂的敵將屍體上停下了腳步,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把沉重的旗幟插進了敵將屍體的胸口中,貫穿了對方的身體使得迎風飄拂的旗幟屹立不倒。
做完這一切,辛俊茂心滿意足的從屍堆上倒了下來,和其他屍體一起倒在了戰場上,仿佛融入了血海的一部分。
可當辛俊茂再次蘇醒之時,他發現自己深陷陰冷潮濕的地牢之中,與陰暗和恐懼相互陪伴,與卑微惡臭的地下生物們生活在一起。
鬼祟奸詐、貪婪猥瑣的老鼠們正蹲伏在暗處虎視眈眈,將他視作了它們的獵物,每分每秒都在等他再次失去意識,然後膽小狡詐的它們就會趁機跑出來,啃食享用著他單薄的肉體。
他被敵將所擒獲,在殘忍的酷刑下日夜煎熬,常年與恐懼為伴,與寒冷交友,與死亡親密接吻。
不知過了多少年,他被放了出去。
是仗打完了,是友軍救下了命懸一線的他。
從鬼門關走上幾百遭的他已經失去了曾經意氣風發的積極心態,歲月與酷刑剝奪了他的容顏,他成為了一個面目可憎的跛子,一個走在路上受盡冷眼與恐懼的怪胎。
可他……明明是保護了他們的“盾牌”。
因為盾牌壞了,
它醜了,所以就隨意丟棄了嗎?為什麽呢……為什麽呢!?
跌跌撞撞、踉踉蹌蹌,辛俊茂失魂落魄的走在官道上,沒人理會他,他隻想盡早回到他曾生活過的那個地方,找到那個日思夜想的人。
他要和她說聲道歉,他要實現和她長相廝守的諾言,他希望……他希望……他希望她能放棄當年的約定……
和他這樣醜惡猙獰、身體殘缺的人在一起,她是不會幸福的。
不……與其讓心目中美好的她說出那些殘忍的話,倒不如他來做那個惡人吧。
辛俊茂一邊痛苦的掙扎一邊悲傷的思考著,終於回到了他出生的小鎮。
可當他看見記憶裡昔日美好祥和的平安小鎮,變為了眼前荒蕪破敗的廢鎮時,辛俊茂快瘋了,他奮力跑過回不去舊時光的街道,穿過曾放過天燈的小河,跨過已經不再有人相擁的石橋……他終於回到了自己不再熟悉的那個家。
一切都毀了……
他愛的小花,他愛的河流,他愛的小吃……他愛的那些人都不在了,在他征戰在外的時刻,一場突如其來的疫病帶走了小鎮的一切,他最重要的家人死在了疫病的災禍裡,而他最愛的河對岸的姑娘也下落不明。
本想做個讓她幸福的惡人,卻不成想他成為了真正的罪人。
失去一切的辛俊茂痛徹心扉,他也幾乎失掉了理智,拋去了自己的愛與美好。
他走在野外,遇到了想殺死他的獨狼,無懼無畏的他親口咬死了那隻饑餓的畜生,碰見了想劫財的劫匪,狀似瘋魔的他親手殘殺了那些無可救藥的匪徒們。
不知不覺中,他成為了一個真正的惡人。
他走累了,他就佔山為王,落草為寇,不知不覺收集了一群凶神惡煞的酒囊飯袋,成為了一個隻知發泄欲望、拋棄一切情感的殘忍匪徒。
他以為自己就會一直這樣下去,就成為一個無可救藥的家夥,一直不斷的從別人那裡擄掠和平,燒殺他們的幸福,他會成為眾人眼中最邪惡的家夥,然後哪一天出現一個從前的自己,總有一天年老氣衰的自己會被他殺死。
可是,就在某天,他在他山寨山頭的森林裡遇見了一個受傷的女子。
那是他見過容貌最完美的女人,更是他最難舍難忘的面孔。
他原以為逝去的心愛的姑娘,她居然又回來了,回到了自己的身邊!
可一晃二十年過去了,她的容貌的一點兒也沒變。
辛俊茂想過她並不是自己所想的那個人,他想到過她可能並沒有自己記憶的那個她那麽好,但他想把握住這來之不易的美麗。
只有失去過的人才會知道擁有的美好,他封閉凍結的內心在為這受傷的姑娘慢慢解凍柔軟。
她果然不是那個她,但她同樣獨特和美麗,盡管美得方式不一樣。
她殘忍血腥,好吃濫殺……但她也天真無邪,至情至性。
某天夜裡,辛俊茂看到了正在啃食山寨裡的一個被她的美麗所誘惑的山匪,他接近了她,並為她分解了美味,又像是喂孩子一樣寵溺著她。
女孩總是欣然接受,並詢問他為什麽不怕自己。
辛俊茂簡單明了的告訴了她自己的心意,女孩卻還是並不理解他為什麽這樣愛她,可她卻懂得該怎麽去回應辛俊茂的這份心意,她說:從今以後,她不會吃他。
辛俊茂則霸道的捧起那張沾滿血肉、寫滿茫然的臉蛋,吻上了那副吞食了無數罪惡與冤魂的雙唇,他對著女孩真切的表示:從今以後,他會成為她的劊子手,她的一切罪惡以後都由他一力承擔,她不必再親手終結他人的性命,只要好好成為被照顧的那個女孩就好。
女孩看著辛俊茂,對他口中所謂的愛仍是滿腹疑惑,但她感到了強烈的歡喜……她喜歡上了被人愛的感覺了。
從此以後,辛俊茂成為了一個行事更加暴虐的山匪,凡是路過他領地的路人都沒有活下去的機會,只有死路一條,同時她在女孩的幫助下,獲得了一些超越人類的力量,這也大大提升了他捕殺“獵物”的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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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她保留了一絲人性後,辛俊茂就變成了一個完全失去人性的惡魔。
而就在某日,惡魔回到了人間……
有一日,辛俊茂劫殺了一個路過山頭山腳的商隊,一個獨臂的比丘尼突然出現,攔在了商隊的幸存者面前,對儀式被打擾的辛俊茂感到相當氣憤,怒意上頭,提著樸刀走向了比丘尼。
那個比丘尼還正準備對他頌念佛法、講述道理,想要規勸辛俊茂放下屠刀,可當她的目光在注意到他五官之後,她卻突然像是失去了行動能力一般,難以置信的看著對方。
也就是在那愣神之際,罪惡的屠刀斬落下來,將比丘尼一刀斬殺。
比丘尼死前,慘白的臉上掛著微笑:“原來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說著,她拚盡自己最後一絲力氣,從自己的懷裡拿出了一把雞血石材料製成的梳子,喃喃道:“真想讓你再給我梳一次頭啊……”
聽著那似曾相識的聲音,看著那張人老珠黃卻仍舊有些熟悉的容顏,眼看著她心滿意足的笑著死去,辛俊茂感覺到一種莫大的恐怖和悔恨正在湧上他的腦海。
然而不等他的情緒爆發,他曾揚言過要“做她一輩子劊子手”的女孩突然出現了,她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怪物,將他親手殺死的姑娘吞進了肚子裡,只剩掉落在草地上的那一把梳子。
眼見這一幕,辛俊茂徹底崩潰了。
他嘶聲高喊著,精神與靈魂墮入了無邊的黑暗深淵。
他在人間,卻身處地獄,他自己親手打造了這片地獄,把自己推進了地獄的酷刑之中。
往後的日子裡,辛俊茂變成了頹廢的行屍走肉,他不再動彈,也不再說話,他活著,心卻已經隨著比丘尼一起走了。
面對這樣的辛俊茂,女孩變得十分感性,也為這樣的辛俊茂感到了心慌意亂,她為了讓辛俊茂振作起精神來,她與辛俊茂表示,她以後再也不貪吃了,每年只在生日那天吃上一頓豐盛的,只要他能夠好起來,像以前一樣好好的再疼愛自己,她什麽都願意答應他。
可女孩不知道的是,辛俊茂的心已經死了,在某天夜裡,他終於忍受不住一切痛苦,親手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噔噔!
隨著最後兩聲彈弦聲響起,辛俊茂從驚愕中回過神來,不知不覺已經淚流滿面,淚濕滿裳。
他似乎終於明白趙小姐對自己如此執著的理由,他也終於明白梳子會來到自己身邊的原因。
“不想起來會更好一點,不是嗎?阿彌陀佛。”比丘尼終於開口,帶著慈悲的微笑,眯縫的眼睛看著辛俊茂說,“可惜,你、我、她……這萬事萬物都難逃這輪回的宿命。”
“我……我對不起你……”辛俊茂痛苦的說道。
比丘尼微微一笑:“萬事皆法,萬事皆有定數,你今生並沒有對不起我,也沒有對不起她。”
“輪回?宿命?呵呵,我可不是你們人類, 怎會經歷這些,我從不死亡,以後也不會。”聽見比丘尼所言,趙小姐冷笑幾聲,說道。
比丘尼帶著些許悲憫之色,看著對方,聲音卻平靜道:“如果你不處在輪回之中,你怎會再遇見他?”
趙小姐沉下臉來,身形在慢慢發生變化。
正當趙小姐又要變回本體的那一刻,趙小姐忽然發現自己墜入了黑色的虛空之中,在經歷了長達幾十秒的墜落時長後,她終於平穩身子落地了。
在漫長的墜落時長中,趙小姐已經完成了自己的蛻變,徹底變成了一隻由無數男女肢體交纏的巨大白色肉山,在肉山之下似是破裂的傷口,成片汪洋般的血液在瘋狂流動,擠出了一個個瘤狀物的膿包和氣泡。
此刻趙小姐所展現的姿態才是真正的暴食之女,一個無法用語言精準描述的醜陋可憎之物。
“這位趙小姐,很抱歉我要請你離開現場了。”海摩芬從黑暗中走出,他一手拿著小提琴,一手活動著五指,操控著那五把自如靈動的利刀。
此刻變回實體的趙小姐仿佛也失去了人類的發聲技巧,她一臉陰沉的看著海摩芬,低吼著些什麽。
海摩芬卻像是聽懂了對方說的話,他突然擺出一副忠誠信仰的模樣,雙手合十,道:“我並不是故意找茬,只是不希望有你的存在破壞了這場演出,這會破壞了我在林老板心目中的印象。”
旋即他目露凶光,一手執琴,一手把利刀放在了小提琴琴弦上,海摩芬道:“如果你不配合,我不介意讓你聽聽當日我給那位異神聆聽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