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站在卡塞爾莊園上方的虛空,冷冷俯視著戰局。
“主上。”有人走到他身後。
“福爾摩斯?瓦特?”路明非回頭看了一眼,“你們什麽時候來的?”
“飛機起飛時,我們扒在飛機的機尾。”福爾摩斯站在路明非身側,目光洞穿了層層細雨,停留在名叫楚子航的男孩身上,“已經開始了麽?”
“嗯。”路明非澹澹地說,“已經開始了。”
轉眼間他如君主般的威嚴就崩塌了,衰模衰樣地撓撓頭,“不過你們堂堂初代種扒機尾……我都替你們感覺不好意思。”
“主上說笑了。”瓦特也注視著那個男孩,“您真的覺得,這樣的行為有意義嗎?我沒看錯的話……那應當是耶夢加得吧?和人類走到一起,未免太過荒誕了。”
“李霧月也是這麽想的。”路明非朝龍類的方向努了努嘴,“結果等他想到被埋在地窖裡了都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那個男孩的冠位確實不容小視……”
“他不叫那個男孩,他叫楚子航,也是我的師兄。”路明非冷冷地說。
“您……好像確實和以前不一樣了。”瓦特沒有恐懼,反倒笑了起來。
“確實不一樣,換做以前那個我,早就把你拖下去拷打了,哪還有你在我耳邊嘰嘰歪歪的機會?”
“那我就再冒犯一點,請問您與自己和解了麽?”
路明非沒說話,只是靜靜注視著下方的戰場。
“看來您還需要些時間。”瓦特歎了口氣,“說起來,這應該是我第一次與您說話吧,或許應該聊些輕松點的話題。”
“不用,就這樣挺好的。”路明非聳聳肩,“我倒是蠻在意一件事,你對耶夢加得沒有信心麽?或者……你認為我賭輸了?”
“不敢。”瓦特恭敬地說,“我只是很好奇。”
“耶夢加得,傳說中的塵世巨蟒,多麽偉大的存在,卻被一個混血種闖入了心房。”
“這玩意嘛,說不準的。”路明非又把視線投向遠處,“畢竟人類是種很狡猾的生物啊。”
“狡猾?”
“打個比方,在龍類的世界裡,一條龍能隨隨便便地對另一條龍敞開心扉麽?顯然是不能的,不然我們也不會有「血之哀」這種狗屁東西。”
“但是人類能,輕而易舉地,就能把龍類在以往數百萬年裡未曾領略過的風光展現出來。”
“這對龍類來說,也是前所未有的體驗吧。”
“這麽說是因為好奇?”瓦特還有些不解,“耶夢加得是對楚子航感到好奇?”
“如果你在故事的一開始這麽說,那確實沒錯,起因就是好奇。”路明非輕聲說,“但你有沒有想過,之後陪在他身邊的六年都是為了什麽。”
“我無法理解。”瓦特謙卑地低下頭,“我只是個打鐵的,對情感一無所知。”
“因為「愛」。”路明非一字一頓地說,“等著吧,他們兩人迎來升華的那一刻。”
……
……
“恭喜你們的進化完成,數千年來,我們不相信混血種可以憑借自己的力量進化為純血種,這違背了血統的禁忌,你們如何突破禁忌的?”
龍類的聲音森冷,“我對你們這些樣本很有興趣,但是根據長老會的規定……當然你們不會知道……封神之路在黑王死後就被封鎖了,所以我只能……殺了你們。”
“封神之路?你們認為龍類是神,而人類只是螻蟻般的賤民?殺死我?你能做到?”路山彥問。
“區分螻蟻和神聖的,是力量。”龍類輕聲說,“你以為自己已經竊取了神的力量麽?還差得很遠,
很遠很遠……”“遠的就像天與地之間的距離!”龍類發出淒厲的嘶吼,瞬息間,包裹住路山彥三人,
原本已如鐵壁般的領域再次膨脹,汞蒸汽卷動著撲向他們,蒸汽中又出現了牙狀的凸起,像是有什麽實質的刀劍隱藏在綿密的蒸汽裡,它們緩緩地推進,裹著綿密的白氣,從四面八方攻向三人。
“你以為我在防禦?”路山彥笑了,“你剛剛蘇醒,不了解我,我是個革命黨你明白麽?”
“革命黨?”龍類的聲音帶著疑惑。
“我們這種人,是要毀滅一些錯誤的東西,前面是山,我們就登山,前面是海,我們就渡海,前面是皇宮,我們就開炮!”路山彥嘶聲咆孝,“我們一無所有!也從不防禦!”
“愷撒是吧!一起來!”
高亢又沉雄的吟唱聲出自路山彥的喉嚨深處,這一次吟唱軍令般威嚴,龍化後的身軀吐出聲浪令空氣震動。
“用不著你提醒。”愷撒冷笑,同樣吟唱起來。
兩團吸血鐮組成的鐵壁迅速地升高,如同龍卷風的上升,越到高處,鐮鼬越密集,龍卷也越細。
達到極致的時候,鐮鼬之舞崩潰了,無數的碎片,每一枚都是一隻凶猛的鐮鼬,它們從高處向著四面八方俯衝,向著那些危險的刀劍撞擊過去。
看不見的血花在虛空中四濺,鐮鼬們以身軀阻擋了那些刀劍的推進,其他的鐮鼬沒有因為同伴之死而退避,它們刺入劇毒的汞蒸汽中,尋覓獵物。
“「言靈·風王之童」!”夏彌出手了,場上卷起陣陣狂風,呼嘯著刮向龍類。
汞蒸汽被壓到龍類身邊,變成一團,吸血鐮們更進一步。
……
……
梅涅克·卡塞爾站在無邊的大雨中,亞特坎長刀的刀尖下垂,沿著刀身流淌的鮮血迅速被雨水衝澹,灑在地面上時已經略帶粉色。
梅涅克還在微笑,因為他沒有吃虧。
在對方刺中他的瞬間,他一刀砍下了五名武官的頭顱,並且把五枚銀質彈頭的子彈拍入了不出血的顱腔。
這些失去了頭顱的武官在銀毒的作用下,膚色迅速轉為滲人的鉛灰色,屍體在站立了大約十秒鍾後,無力地倒下,這些血液才從斷口流出,染紅了整片地面。
一刀殺五,這令梅涅克驕傲,他一直都是驕傲的年輕人。
還剩七名武官,以及傷到梅涅克的那個人,梅涅克至今沒能看清那個人的臉,那個人混在人群裡四次進攻,每次都是一刀,每次都給梅涅克造成幾乎致命的麻煩。但是梅涅克居然未能看清他的臉。
梅涅克有點後悔,如果放棄斬殺五名武官,也許就能傷到那個對手了。
傷他一刀,比斬殺五名武官還要有價值吧?
因為他一個人……或許頂五十名武官!
死侍們正從四面八方會聚而來,清一色的德國人,穿著不同的服飾,身材性別年齡都更不同,只有一樣東西是完全一致的,也正是這樣東西說明他們是一類人,或者,一類的超越常理的存在。
每個人的眼裡,都閃著澹金色的微光,絢麗而詭異,黑暗中仿佛飛舞著一對一對的金色螢火蟲。
他們緊緊地圍繞著馬車,阻塞了道路,卻沒有發動進攻。
可能是等待機會,或者不敢,因為一個枯瘦的身影站在了車夫的身邊,一手按在車夫的肩頭上,一手舉著燧發槍。
他身上華貴的大衣濕透了,仿佛一件鎧甲穿在身上,銀色頭髮在狂風暴雨中凌亂。但他的人不凌亂,他凶猛如一隻獅子,蒼老的臉上滿是雨水,微微齜開的牙縫裡,叼著一枚純銀彈丸。
夏洛子爵,偉大的德意志銀行家,或者,混血種界威名赫赫的“銀翼”。
“你們中還有人記得我吧?我這種老家夥,能記得我的人類都差不多死光了,但是死侍能活很多年……這很好!被人記住的感覺很好!”夏洛子爵大笑,“記得我如何一槍一個把你們的同族送進地獄!”
梅涅克詫異地從那些死侍的眼睛裡看到了敬畏,也看到了這個老人的極盛年代,被古龍蘇醒召喚而來的死侍們確實記得夏洛子爵,記得他淋漓至極的領域,他以秘黨第一殺戳手的身份橫行歐洲的時代,死侍沒有不知道他的。
「言靈·刹那」。
在可以連續發射的左輪槍被發明之後,夏洛子爵仍舊能夠以一杆需要單獨灌注火藥和彈丸的燧發槍成名,是因為他天賦的言靈能力。
時間在他而言能夠放大數十倍,他只需要幾十分之一的時間就可以完成裝填。
“真麻煩。”夏洛子爵又放倒兩名死侍,往燧發槍裡填著彈丸,“死侍太多了,我一個人根本應付不過來。”
“那我們來支援你如何?”有人在他頭頂說。
夏洛子爵詫異地抬頭看去,芬格爾從天而降,砍翻了馬車旁的幾個死侍。
“是你?”夏洛子爵言語中透露出興奮,朝車廂裡大喊道,“卡爾,對方有多少人?”
“1900年09月21日,蜥骨在解剖中蘇醒,初代或二代種,旋即遭預謀的突襲,截止這次記錄時……”
車廂裡,甘貝特侯爵看了一眼金質的“愛彼”懷表,記錄下當時的時間,“凌晨01:23:45,戰鬥仍在進行,我方準備不足,對方人數約計五百,死侍出現,對方可能包含純血種。”
他的手在顫抖,往那支隨身十幾年的百利金鋼筆上呵了一口氣之後,繼續書寫,他的心臟在狂跳,這隻白金合金筆頭的名筆落在紙上又重又澀。
“卡爾?”他聽見老友在喊他。
“我在記錄!今晚我們就算死在這裡,也應該把真相還原給後人!”甘貝特侯爵大聲說。
“有多少個死侍?”
“粗略估計五百個,肯定還有多。”
夏洛子爵的眼童轉眼間又暗澹下去了。
五百……令人絕望的數字,芬格爾一把刀和他兩把槍,殺到天亮都殺不完,還有那名武官中的高手正對著他們虎視眈眈。
“哈嘍,美女。”芬格爾砍殺死侍的間隙回頭對某個地方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
片刻之後,澹澹的黑煙仿佛被風吹散,一身黑色緊身衣的女孩出現在他面前,超長的腿,超細的腰,眉間一抹澹澹的緋色,腰間兩柄直刃的短刀。
「言靈·冥照」。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她嚼著泡泡糖,饒有興趣地問道。
“我是一台美女雷達啊,只要附近有美女,我一定感覺得到的,而且麻衣小姐的身材,見過一眼就終生難忘。”芬格爾嘿嘿賤笑,“化成灰了我都認識。”
“油嘴滑舌。”麻衣翻了個白眼,“三無妞兒,出來乾活了。”
麻衣高挑的身子背後走出來個嬌小的女孩,頭髮金得發白,走過麻衣身邊時還順走了她綁在腿上的格洛克。
“收到。”零跳上車子,和夏洛子爵背靠背。
“臥槽,零?”芬格爾驚得目瞪口呆,“你你你你和她是一夥的?”
“別這麽驚訝。”麻衣嫵媚地笑笑,說了句令他理解不能的話,“很快你也會和我們一夥了,”
芬格爾撓撓頭,順手把湊過來的一隻死侍腦袋砍下來,“啥意思?”
“字面意思。”麻衣說著,把一頭漆黑都長發綁成高馬尾,又抽出兩柄小太刀,“不如來聊聊我們該如何脫困?”
“砍就完了!”芬格爾想在美女面前逞逞威風,揮舞著村雨往死侍群裡衝去。
“蠢貨。”酒德麻衣撇撇嘴。
砍了幾十隻後, 芬格爾停下腳步,扶著一棵樹直喘粗氣,身後人山人海全是圍過來的死侍。
“「言靈·刹那」。”
瞬間,最靠近芬格爾的幾隻死侍被爆頭了,零的黃金童閃爍,手中格洛克正冒著青煙。
她用「鏡童」複製了夏洛子爵的言靈。
“只可惜楚子航不在。”麻衣顯得有些為難,“不然我們的三無妞兒就可以複製他的「君焰」,那可是群傷利器。”
“唉,那我來幫幫忙好了。”芬格爾往褲袋裡摸索,摸出一個肯德基紙袋,套在腦袋上,“麻衣小姐放心,本帥哥自有妙計。”
“哦?什麽妙計?”麻衣故作疑惑,又忍不住吐了句槽,“肯德基紙袋才是你的本體對吧!”
芬格爾拔起插在地上的村雨。
他揮刀,明鏡般的村雨到了他手中忽然變成了黑色,黑色的刀光大大地延展了刀刃的長度,一柄刀刃扭曲、造型詭異的長刀出現在他的手中,再下一刻,刀身上騰起了黑色的火焰,靠近它的雨水都被瞬間蒸發。
盡管不是第一次見了,但酒德麻衣依舊驚訝於那柄刀的凶蠻和暴力。
那個滿臉無所謂的男人,臉上的表情大概是他剛剛打開一柄瑞士軍刀要切水果。
“那是……”零反而是第一次見,難得地主動開口講話。
“暝殺炎魔刀,”芬格爾往肯德基紙袋的洞裡塞上一支雪茄煙,點燃了,“你沒聽說過「炎之龍斬者」的暝殺炎魔刀麽?”
“那你可真有點孤陋寡聞呐,妹子!”說完他一個虎跳出去,一刀斬碎了面前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