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風擋雨……”

  李道玄淡淡道：“聽上去是個不錯的選擇。”

  陰雲消散，班駁的陽光透過枝葉照下，凝固的氣氛頓時變得輕松起來。

  菩提松了一口氣，笑道：“只要國師您立下道誓，在一年之內幫小僧重塑肉身，小僧立刻便效命麾下，決不食言！”

  李道玄靜靜地望著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中沒有一絲波動。

  所謂道誓，便是以自身所修之道起誓，比如以龍虎山天師道之名立誓，若無法完成，則道統受難，死後被祖師唾罵。

  這種誓言未必真的會實現，但對立誓者的道心多少會有些影響。

  心不正，就容易走火入魔。

  李道玄瞥了一眼地上空蕩的盒子，道：“三樂大師留給我的東西呢？”

  菩提微微一笑，道：“阿彌陀佛，那確實是一件重寶，對您來說應該非常重要，也請國師體諒，等您完成諾言，小僧便立刻雙手奉還！”

  李道玄突然笑了出來。

  “國師為何發笑？”

  “見可笑之事，遇可笑之人，焉能不笑？”

  菩提皺眉道：“國師此言何意，小僧雖不才，但曾經也為佛祖護過道，若非被摩羅蠱惑，恐怕如今也能成就個菩薩果位。”

  “以小僧之跟腳，國師此言，怕是有些輕視吧？”

  他自視極高，若非虎落平陽，也不會投靠一個區區凡人。

  “跟腳……”

  李道玄的笑容越來越冷，道袍綻放出縷縷神輝，在風中微微飄舞，好似一朵栽於混沌的青蓮，中通外直，氣貫寰宇。

  冷峻而飄逸。

  “李某一介布衣，出身草莽，肉體凡胎，但最喜歡殺的……就是你們這幫跟腳不凡的畜生！”

  洪州蛟龍，黃泉虛肚，興水神猿，還有摩羅，哪一個不是跟腳不凡？
  他伸出右手，純陽劍意迸發，呼喚著一柄被藏於暗中的神劍。

  吟！
  浩瀚的劍意自那棵快要枯死的菩提古樹中衝出，鋒利的劍氣將樹皮切割出一道道口子，璀璨的劍光好似破曉的大日，冉冉升起。

  “國師且慢，一切都好商量，小僧現在就將寶物送還！”

  菩提終於慌了，他以為將那柄劍藏在自己的本體內，李道玄就不會發現，卻不想對方不僅發現了，竟然還能操縱？
  然而他後悔的太遲了，聲音已被淹沒在了劍鳴之中。

  鏘！
  一柄道家神劍飛入李道玄的手中，劍狀若生銅，劍柄為五節連環，劍身隱隱刻有秘法符文和日月星辰，劍重八十一兩，象征著太上老君八十一化。

  劍柄下方有兩個古老的文字——斬邪！
  三五斬邪雌雄劍之雌劍！

  和雄劍相比，雌劍的劍身顯得更加纖細和流暢，劍柄處有著青色劍穗，劍意之凌厲鋒銳，絲毫不在雄劍之下，甚至猶有過之。

  看到這柄劍，李道玄便知道三樂大師留給自己的是一份何等貴重的禮物。

  摩羅找到了戒鬼井，這柄神劍自然也落到了他的手中，故而龍虎山那晚雄劍才會發出悲鳴。

  只不過三五斬邪雌雄劍乃太上道祖所賜，天師張道陵所留，摩羅即便得到也無法使用，故而便將其封印起來，藏在了佛像中。

  後來三樂大師在和摩羅的魂魄糾纏中，得知了這一秘密，便在圓寂之前告訴了自己。

  卻不想半路殺出個菩提，提前取走了雌劍，想以此來要挾自己。

  噗！
  本體受創，菩提吐出一口鮮血，怒道：“李道玄，我真心投靠，你為何百般刁難？此劍是我佛門中人留給你的，難道你就一點不賣佛門面子嗎？”

  “呵呵。”

  李道玄松開握劍的手，三五斬邪劍在他身前懸空，劍鋒遙指菩提，吞吐鋒芒，靈性逼人。

  面對一位出身龍虎山，還有著純陽劍意的陽神修士，雌劍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選定了劍主。

  “此劍本就是我龍虎山之物，也是三樂大師所贈，你用我的東西來威脅我，真是不知死活。”

  李道玄的眼中浮現出一縷殺意。

  此人助紂為虐，不知道幫助摩羅培養了多少高手，活該精元耗盡瀕臨枯死，真以為一句回頭是岸就能將造成的罪孽翻篇？
  天底下哪有這麽好的事情？
  “貧道身為蟄龍魁首，大唐國師，理應肅清所有摩羅教余孽，今日喜得神劍，正好拿你這魔頭試一試劍鋒！”

  嗖！
  斬邪劍朝著菩提射去，好似一道白晝流星，絢爛奪目，周圍浮現出伏羲八卦和北鬥七星之異象，道韻非凡。

  菩提大驚失色，他手捏印訣，周圍的草木頓時瘋狂生長，藤蔓好似一根根蟒蛇，將斬邪劍纏繞成蛹。

  這些藤蔓有著他的法力灌輸，硬度堪比精金，而且具有極強的自愈能力。

  “李道玄，我早就說過了，我只是被摩羅蠱惑，如今已經清醒了，我是佛門中人，你不能殺我！”

  “真的嗎？我不信。”

  “你如何證明自己已經清醒了？”

  “你說自己是佛門中人，有朝廷頒發的度牒嗎？有向不良人衙門報備過嗎？”

  望著目瞪口呆的菩提，李道玄搖頭歎道：“看來你什麽都沒有，既然如此，那我殺了你，和佛門又有什麽關系呢？”

  話音剛落，凌厲的劍氣衝破藤蔓的束縛，瞬間來到了菩提身前。

  鐺！！

  菩提的雙手浮現出金光，勉強夾住劍鋒，地上出現兩道腳底劃過的溝壑。

  一滴鮮血順著他的眉心落下，劍未至，但鋒芒已經刺破了他的皮膚。

  藤蔓瘋狂生長，企圖將斬邪劍拉開，然而八卦輪轉，劍氣縱橫，比精金還要堅韌的藤蔓無一能進入斬邪劍的三丈之內。

  “李道玄……饒我一命，我能助你修行！！！”

  隨著劍鋒一點點靠近，菩提的雙手已經變得血肉模糊，縱然是佛門金身之法，也擋不住斬邪劍的可怕鋒芒。

  他目眥欲裂，因為劍氣的壓迫，眼球中遍是血絲，看起來十分可怖。

  “不需要。”

  李道玄聲音平靜，他負手而立，靜靜地觀望著斬邪劍與菩提的交鋒，並未插手，全靠著斬邪劍本身的力量。

  事實證明，此劍不愧是龍虎山的鎮派神劍，這菩提雖然精元枯竭，卻也有著陽神初期的修為，然而在斬邪劍鋒下幾乎是節節敗退。

  小花神不知何時醒了，她緊緊抱著爹爹的發冠，對著菩提做了個鬼臉，奶凶奶凶。

  爹爹修練有她幫忙就夠啦，什麽草呀樹呀的，都快快滾開~~
  錚！
  八卦圖案一閃，將菩提的兩隻手全部斬斷，斬邪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貫穿了他的頭顱，而後劍化七星，重新回到了李道玄的手中。

  啪！
  隨著菩提被洞穿頭顱，菩提古樹上也驟然炸開一道口子，流出綠色的汁液，葉子迅速變黃飄零。

  李道玄走過去，用腳踩在菩提的胸口上，手持斬邪神劍，青色的劍穗飄揚，目光冷峻而平靜。

  “李道玄……你真要……與我佛門……為敵嗎？”

  不愧是古樹精魄，受了如此重傷，竟然還有一口氣。

  “佛門？”

  李道玄冷笑一聲，道：“你這個假和尚，有什麽資格代表佛門？”

  菩提氣急，口中不斷咳血。

  “另外，你似乎搞錯了一件事。”

  他緩緩舉起手中神劍，淡淡道：“不是我要與佛門為敵，而是佛門……敢和我為敵嗎？”

  長劍一揮，眼看就要砍掉菩提的脖子。

  “等一下！”

  一道聲音響起，樵夫衝了進來，見到李道玄要殺掉一個老和尚，生性善良的他急忙出聲阻止。

  然而李道玄看都沒有看他一眼，斬邪劍劃過老僧脖頸，鮮血飛濺，全被青蓮寶衣的光華給隔絕在外。

  啪！
  菩提古樹徹底炸裂，樹葉全部飄零，再無一絲生機。

  與此同時，李道玄腦海中的《蕩魔天書》綻放光芒，浮現出一行行小字。

  “貞觀二年七月，於蘭若寺斬殺魔菩提之精魄，獲得獎勵——【昆侖蟠桃核】！”

  “昆侖蟠桃核，乃西王母所種之蟠桃，天地靈根之瑰寶，三千年一熟，凡人食之可成仙得道，霞舉飛升，長生不老！”

  李道玄一愣，這是……大爆了？

  不，不對！

  他提取獎勵，手中頓時多了一枚長五寸，廣四寸七分的桃核，晶瑩剔透好似紅玉，最醒目的是上面刻著的一行小字——‘西王母賜食武帝蟠桃於承華殿’。

  見到這十四個字，李道玄頓時想起了在《太平廣記》和《漢武帝內傳》中共同記載過的一件事。

  相傳漢武帝癡迷仙道，終於感動了西王母下凡相見，賜予他昆侖蟠桃。

  武帝吃後隻覺通體舒泰，唇齒生香，便將桃核私自藏在袖子中，企圖自己種活。

  西王母識破了他的心思，說“中夏地薄，蟠桃種之不生。”

  漢武帝不死心，後來又派仙人轉世的大臣東方朔三次去昆侖盜得蟠桃，吃過後將桃核珍藏起來，種之不生，便刻字留念。

  之前讀到這個故事時，李道玄還暗自感慨，蟠桃本是天地靈根，怎麽可能一種就活，不然也不會只有西王母能召開蟠桃盛會了。

  漢武帝福澤深厚，吃了那麽多蟠桃，換做普通人早就飛升成仙了，但他身為帝王，即便是天地靈根，服之也只能強身健體罷了。

  福深而緣淺，令人唏噓。

  不曾想，當年武帝所藏之桃核，今日到了他的手上。

  只可惜，如今的人間靈氣更加稀薄，想要種活就更加不可能了，得此桃核，倒是有些雞肋。

  “你，你殺人了，我要去報官！”

  樵夫十分害怕，就準備逃跑，然而跑了沒多久，他眼前一花，又回到了這裡，那個提劍的青袍道士正凝視著他。

  “鬼……鬼打牆！！”

  他顫顫巍巍，帶著哭腔道：“別殺我，我老母病重，還等著我的柴火呢，求求你別殺我……”

  李道玄輕歎一聲，道：“這位兄台，貧道殺的是妖，菩提樹妖，不信你看，那老和尚的屍體是否不見了？”

  樵夫定睛一看，果然發現剛剛還血淋淋的屍體竟然消失不見了，反倒是那棵菩提樹上不斷滲出綠色的汁液。

  “這樹……真的是妖？”

  “不錯，這段時間消失的人，都被埋在此樹的根下，化為了養料。”

  李道玄手捏劍訣，斬邪劍鏘的一聲朝著菩提樹斬去，劍光閃爍，瞬間將其斬成一根根木塊，連根部一起挖了出來。

  屍臭味撲鼻而來，令人作嘔。

  樵夫差點吐出來，那樹根下，竟然是一個屍坑，大部分屍體都已化作了白骨，還有小部分屍體保留著一些血肉，但也是狀貌奇慘，腐臭衝天。

  他哪裡見過這種場景，嚇得兩腿發軟，面色煞白，說了一些胡話後就匆匆離開。

  李道玄將菩提樹的木塊全部收起，並沒有走，而是靜靜站在原地，似是在等待什麽。

  片刻後，那樵夫竟然又跑了回來。

  他哭喪著臉，無比驚懼道：“道長，我和您無冤無仇，您為什麽不肯放我離開？”

  他明明是想下山，卻不知為何跑著跑著又回到了蘭若寺。

  李道玄輕輕一歎，道：“你還不明白嗎，不是我施法，而是你自己……無法離開呀。”

  說罷他輕輕拂袖，屍坑中的一具屍體轉過身來，半張身子已經腐爛，臉部卻還依稀可辨，和樵夫的容貌一模一樣。

  “你早已經死了，只是魂魄遊離在附近，等樹妖消化完了你的肉身，就要立刻魂飛魄散。”

  樵夫呆呆地看著那具屍體，腦海中一幕幕閃過，他終於想起了一切。

  家母病重，他冒險入山，到蘭若寺附近砍柴換錢，因為聽到有人求救而進入了寺中，結果被樹妖殺死……

  李道玄手中長劍一動，刺向樵夫的額頭。

  “道長饒命——”

  樵夫卻並未感到疼痛，反而魂體迅速凝實，頭腦越發清晰，那種渾噩的感覺全都不見了。

  李道玄將一根菩提古樹的木頭和一張符扔到他手中，淡淡道：“一天，你只有一天的時間，下山安頓你的母親，將這根木頭點燃，放到她的床邊，其病自會痊愈。”

  “一天后，點燃此符可送你投胎轉世。”

  頓了頓，李道玄又警告道：“若是你貪戀人世，不肯投胎，必將遺禍親人，貧道屆時也將引五雷轟頂，將你灰飛煙滅！”(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