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大鐵從屋子裡推開自己“狗窩”的門。隨著門往外開，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門板歪歪扭扭的，仿佛要散架似的。

　　房門衝西，他將頭探出門，看到太陽已經掉進西邊的樓縫裡，將很快被淹沒。

　　他想起小學的時候，在課文中讀到過“太陽從地平線升起”之類的話。此刻望向天際，課文中的“地平線”一詞已經不準確了，與天交界的不是地，而是樓。交界線也不“平”，而是如犬牙般交錯。

　　此刻，夕陽雖然已經墜入天際線以下，太陽的余暉仍舊在天邊，將樓宇邊緣鍍上一層金黃色。

　　羅大鐵鑽出房門，回望自己所在的這片城中村，屋領灑落了一層亮色，屋頂以下隱藏在陰影中，白天看到的滿眼雜亂不見了，眼前明暗相間，別有一番精致。

　　羅大鐵從來沒有在黃昏時分看過自己住的地方，也沒有想到在某一時刻自己的“狗窩”也會有美的時候。他剛才小睡了一會兒，打算在天黑以後去城關一小。其實，城關一小門外稍遠一點的馬路已經清掃過了，他將校門口一帶留下來，打算天一黑，再趕過去打掃，很快就會掃完，然後去傳達室找老高閑聊一會兒。

　　說是閑聊，其實是有目的的，他想從老高嘴裡打探警察對馬老師的調查情況。他轉身鎖好門，將停在房前的三輪車推到路上，坐上後向城關一小騎去。

　　太陽一落，天暗得格外快，騎到一半時，天黑了下來。離城關一小門口十幾米的時候，他看到傳達室外有個身影在晃悠。他對這個身影很熟悉，熟悉的程度如同記憶中的老歌一樣，一張嘴便能哼出來。那人是老高。

　　羅大鐵將三輪車騎到離校門5、6米的地方，下車向學校走去，遠遠地招呼了一聲:“老高。”

　　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盒煙。和老高閑聊時，給他敬煙是每次都有的常規動作。老高原本雙手插在褲兜裡溜達，看到羅大鐵後，將手從兜裡抽出，雙臂交叉搭在胸前，抬了抬下巴回應道:“老羅啊，乾完活了?”

　　“是啊！唉，累死了。”說著，他遞上一根煙。其實，羅大鐵此時並不累。

　　他恭維著說:“還是你的差事好，輕省，自在。”

　　老高一臉滿足，接過煙點上。兩人在黑暗中，煙頭交替燃亮，像在對話。羅大鐵沒有主動去問馬老師的事，他了解老高，老高肚子裡藏不住話，特別在他面前，不會放過顯擺的機會。

　　果然，煙短了三分之一的時候，老高開口了:“你不知道吧?我們學校出大事了！”

　　說著，他看著羅大鐵，等著對方詢問。如老高所願，羅大鐵問:“大事?什麽事?”

　　“有個老師被殺了！”

　　“啊?學校裡都是知識分子，看著文縐縐的，也這麽不安全?”

　　“不是在學校裡被殺的，聽說屍體是從護城河裡撈出來的。”順著這個掘開的話頭，老高的話像水管漏水一樣，滔滔不絕地流了出來，從馬老師失蹤、家屬來找校領導、校方到派出所報案、屍體被發現、警察來學校調查……等等，向羅大鐵講了一遍。

　　最後，老高不無得意地說:“警察還問過我呢。”

　　“是嗎?問什麽?”

　　“問我學校附近有沒有可疑的人。”

　　羅大鐵聽後不由心裡一驚，隨即想到自己在老高眼裡不會有一丁點兒可疑之處，不然也不會和自己閑聊天。

　　羅大鐵不動聲色地聽著，老高繼續說:“這不是質疑我的能力嗎?我是保安，

如果發現有可疑的家夥，肯定會盤問的，對吧?”　　“是啊！你眼睛這麽毒，壞人哪能逃過你的眼！”羅大鐵最想了解的是警察有何發現，但不好直接問，於是拐了一個彎問道，“凶手抓到了嗎?”

　　“聽說沒查出什麽。”

　　“沒破案呢?那警察撤了嗎?”

　　“撤了。不知道會不會再來。”

　　抽完兩棵煙後，羅大鐵告別老高，離開學校，邊騎車邊想:看來警察沒查到什麽線索。本來嘛，真正的線索跟學校沒一丁點兒關系，如同在饅頭裡吃肉餡，肯定吃不到的。

　　在經過一個路口時，他微微遲疑了一下。那晚，他跟蹤馬老師經過這裡，馬老師右轉，他跟著走了一段，在那兒弄死了馬老師。

　　他忽然想再走一次那晚的路。他不明白此刻什麽心理，但確實想去看看。想定後，他向右轉，騎到那晚弄死馬老師的地方。

　　與那晚的漆黑相比，今天的夜空有微微的月光，但因為沒有路燈，仍看不真切。過去十天了，那裡與以前沒有兩樣，如同從來沒發生過命案似的，不知道警方是否查到這裡是第一案發現場。

　　羅大鐵未做停留，隻略微放慢了騎速，從當初馬老師倒地的旁邊騎過，然後從前方路口左拐，回到去自己家的路上。

　　第二天下午四點多，羅大鐵又來到城關一小門口一帶，清掃附近的馬路街道。這個時間正好趕上學生放學，車流人流十分擁擠雜亂，清掃起來礙手礙腳，還惹別人反感，因此這一帶的清掃他很少在這段時間進行。

　　他站在校門對面的便道上，雙手扶著掃帚，掃帚把兒支在前胸，目光對著校門方向。他今天的目的，是看看放學的場景，看看學校的變化。當然，在他眼裡看不出學校有什麽變化。但他心裡清楚，今天的學校變了，環境變了，因為他把學校裡最大的隱患——那個流氓老師給清理了。

　　此刻，他隱隱感到自己是救世主，有種志得意滿的暢快感。

　　這時，從校門裡走出兩個人，看樣子像是一對母女，女兒9、10歲左右，穿著校服，背著一個雙肩背包;母親36、37歲的樣子，一身職業裝，像是從單位直接到學校來接孩子。遠遠看去，母女倆都很美，神情很和善。

　　不知為什麽，羅大鐵的目光仿佛粘在這對母女身上似的，一直跟著她們。她們從人行橫道過了馬路，走到羅大鐵近前。羅大鐵不能再盯著看了，以免被誤會有不良企圖。

　　這時，小女孩忽然站住，哈腰從地上撿起一樣東西，然後衝羅大鐵說:“伯伯，這個是您掉的嗎?”

　　羅大鐵看到女孩手裡拿的是一頂帽子，正是他的。帽子本來放在三輪車裡，不知怎麽掉到了馬路上。

　　羅大鐵點頭“嗯”了一聲，但一時手足無措，沒有伸手去接。女孩的媽媽見狀，從女孩手裡接過帽子，遞給羅大鐵說:“這位大哥，帽子給您放哪?”

　　羅大鐵這才反應過來，忙接過帽子說:“謝謝！謝謝！”

　　然後，他又轉向小女孩說:“真漂亮！像個小公主！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秦佳誦。媽媽您聽，伯伯也說我像小公主。”

　　羅大鐵說:“你的名字真好聽，qin jia song，我猜你爸爸姓秦，媽媽姓宋，對吧?”

　　母親接話說:“您說的沒錯，不過名字中最後那個字跟姓宋的宋是諧音，朗誦的誦;中間的佳是單人旁加兩個土的佳。”

　　“名字真好聽！”

　　“謝謝！”母親說完，又低頭對小女孩說，“咱們走吧，跟伯伯說再見。”

　　小女孩聽話地說了聲:“伯伯再見。”

　　“小公主再見。”

　　隨後，母女倆向西走去。羅大鐵望著她們的背影，黃昏的太陽從西邊照過來，將母女倆的輪廓剪出來，輪廓的邊緣是金色的余暉，如同鍍了一層金光，聖潔，美好。

　　她們如此尊重他，沒有對他這個社會底層常有的戒備和傲慢甚至嫌棄，女兒跟他說話時，母親沒有將女兒拉開，像很多人那樣叮囑“別跟陌生人講話”“離他遠點，別把衣服弄髒了”，甚至沒有阻止女兒將名字告訴他。

　　他生活中遇到的白眼太多了，對此他已經習以為常。而母女倆沒有把他當成底層人看待，她們的尊重在他心裡如同漆黑的夜裡遇到的一絲燈光，雖然微弱，卻能照亮他。

　　他心裡湧進一股暖流，眼圈微微潮濕。小女孩讓他想到了自己的女兒，他的小公主。他想為她做點什麽！但自己身份卑微，能力有限，他有的人家都不需要，有心無力啊！

　　他想起自己昨晚騎三輪從弄死馬老師的地方經過，此刻他更加堅定地認為，將馬老師弄死再正確不過！有馬老師這樣的流氓在學校，秦佳誦這樣的和女兒一樣可愛的女孩太不安全了！

　　母女倆漸漸走遠，然後上了一輛停在路邊的車，車開走了，淹沒在車流中。羅大鐵收回目光，轉向學校門口。

　　他今天之所以敢來校門口，是因為老高說警察已經從學校撤走了。他心裡沒有完全放松警惕。以前私家偵探的從業經驗告訴他，警方在學校雖沒有查到有用的線索，不等於完全放棄對這裡的調查，說不定什麽時候，還會來核實情況。也說不定某個暗處有雙眼睛在觀察呢。

　　反正被他們碰上對自己不利，早些撤走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