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斜對面的門試探性地開了一個十公分左右的縫兒，然後停了約一分鍾，門緩緩被推開，一個中等偏高的身影從門口悄悄走出來。門後是樓梯間，看樣子他是從樓梯走上來的。

　　盡管他輕手輕腳，但聲控燈還是亮了，樓道裡與剛才相比亮了一些，但聲控燈的光線很弱，因此走廊裡依舊昏暗。

　　這個人戴著黑色的面具，烏黑的底色上印著幾道暗紋，像一張黑豹的臉。一個黑色的包從右肩到左髖斜背著。他抬起手腕看了下表，晚上11點半。此時，整個城市比白天消停了許多。

　　他往右轉身，走了7、8步，來到最右邊的一扇門。房門裡，有一個美麗嬌弱的尤物在迫不及待地等著他。

　　他白天來過一趟，穿的是一身快遞服裝，來此偵查了一番，弄清了一路上的監控探頭。他從樓梯步行上樓，樓道裡沒有探頭，雖然可以放心，但他沒有摘掉面具。

　　他抬手輕輕地敲了兩下房門，過了片刻，門開了，他閃身進去。門裡站著一位身材嬌小的女子，臉上一副怯生生的神態，滿臉疑問和擔心。

　　面具男陰陰地說:“你以為能跑出我的手心嗎?”

　　女子說:“求求你，放過我好嗎?”

　　“我拿人錢財，要把你抓回去！”

　　“我死也不會跟你回去的！”

　　“那就由不得你了！”說著，面具男從斜挎的包裡拿出一卷繩子，“沒想到你長得如此可人，我得先享用一番，再帶你回去。”

　　面具男和眼前的女子是第一次碰面，沒想到她這麽快便能入戲。

　　按面具男以往的經驗，盡管兩人網上已經十分熟悉，但第一次見面以後，難免會有陌生感，需要適應一下才會進入狀態。

　　而這個女子看起來嬌弱，入戲卻如此之快，激發了他的衝動。她既漂亮，又懂事，沒想到今天有幸碰到如此難得一見的極品。如同乘飛機旅行，本來買的是經濟艙，登機時才被通知可以免費升到豪華商務艙。

　　面具男伸手探了下女子的鼻息，沒氣了！死了！這時，隨著一個巨響，外面的房門被踹開，緊接著臥室的門也被踢開。破門的聲響很大，整個屋子仿佛都在震動。面具男驚空地回頭，目光看向門口，見闖進來的是荷槍實彈的警察。

　　牛進和童欣衝在最前面，舉著手槍對著面具男喝道:“把手舉起來！”

　　面具男無奈地舉起手。童欣見床上男女全身赤裸，窘迫地扭過臉去，牛進上前將面具男揪下床，將其銬住。

　　牛進對面具男說:“我們找了你很久，今天終於可以看看你的真面目了！”

　　說著，牛進伸手摘掉他臉上的面具。童欣看過來，露出滿臉驚異的神情，憤憤地說:“秦勉！果然是你！”

　　秦勉被押回市局。在審訊室裡，牛進和童欣坐在他對面，屋頂的燈十分晃眼，直射著他。

　　童欣手裡拿著案發現場的照片，開口說:“她對你那麽好，那麽依賴你、信任你，你怎麽忍心對她下死手?”

　　“她依賴我、信任我?我跟她今天第一次見面，談何信賴?”

　　“到這兒了，你還裝！”童欣說著，將手中的照片重重地摔在秦勉的面前，“你好好看看，你跟她是第一次見面嗎?”

　　秦勉抬起手，由於手腕處帶著手銬，手要動必須兩隻手一起動。他用手擺正照片的位置，低頭看著。照片上的死者，手臂仍被捆綁著。這是他綁的，他很熟悉自己的手法。

目光移到死者臉上時，發現她竟然是董小約！　　“是小約?怎麽是她?”秦勉忽然將臉埋在手掌裡，然後額頭敲擊著手掌，一副極其痛苦的樣子。

　　他覺出手掌濕了，是眼裡的淚沾到了手上。一陣劇痛將他從頭到腳穿透，他猛地睜開眼睛，發現眼前一片黑暗，牛進和童欣不見了，身前的桌子不見了，頭頂上的燈光不見了。

　　他動了下身子，發現自己躺著，兩隻手臂放在身子兩側，手腕上沒有手銬，眼前黑黢黢的，但能看到天花板。

　　很熟悉的天花板，他意識到自己躺在家裡的床上。他向右側扭頭，昏暗中看到妻子在他身旁熟睡。原來剛才是做夢。他坐起身，才發覺渾身是汗，看來是剛才在夢裡急的。

　　他歎了口氣，小心翼翼地下床，輕手輕腳地出了臥室，先去了下衛生間，然後沒有回臥室，而是來到書房，將身子塞進寫字台前的椅子裡，感覺渾身像癱了一般綿軟無力。

　　剛剛的夢境歷歷在目，如同真實發生過一般。夢裡，他掐死了董小約。從來不信夢、不信命的他，恍惚間忽然感到這個夢在預示他倆的結局。前一陣子，他和喬大勇有過一次很深的交談，喬大勇對他的婚外情，沒有像童欣那樣一通道德說教，對SM也沒說他變態，卻從另一個角度談了他倆的婚外情給小約造成的傷害，會耽誤她一輩子，她老了怎麽辦?這句話擊中了他。

　　另外，還會造成小約的人格退行。那次談話之後，他心裡明白，他與小約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剛才的夢，更堅定了他的決心。

　　如此重大的心事壓在他心頭，他的後半夜肯定難以入眠了！

　　書桌旁即是書房的窗戶。他站起身，拉開窗簾，向窗外望去。他的家在20層，窗外視野極好。此刻到了後半夜，外面住宅樓的燈光大多熄滅，只有寫字樓外的霓虹燈還亮著。

　　他重新坐到椅子上，望著窗外發呆，腦子不斷閃過他和董小約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很多念頭跳出來，沒個章法，卻都很清晰，如同一場謝幕演出。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開始發白，不用看表，也知道已近凌晨了。這時，他身後響起輕輕的開門聲，然後有人走到他身後。不用回頭，他知道是妻子。

　　妻子兩手緩緩放在他肩上，輕聲問:“睡不著了?早晨氣溫低，你這樣容易著涼。”

　　他抬起一隻手，搭在肩上，蓋在妻子的手背上撫了撫，解釋說:“想起一件工作上的事，睡不著了。躺著難受，起來坐坐。”

　　“壓力不要太大，咱們不求飛黃騰達。”妻子俯下身，從背後抱了抱他，“我去給你拿件衣服披上。”

　　聽著妻子離開的腳步聲，他心裡的愧疚湧遍全身，不能再讓妻子為他擔心了。他起身跟著妻子回到了臥室。妻子將他床頭櫃上的衣服剛拿在手裡，見他回來，臉上一喜，將衣服又放下，和丈夫一起上床。

　　秦勉靠在床頭，攬住妻子，輕聲說:“天還早，再睡一會兒吧。”

　　秦勉到單位以後，先將手頭的事安排完，然後考慮著如何向董小約提分手。他沒有勇氣和她見面說，想來想去，最好的方式是在QQ上給她寫一段話。

　　他在電腦上打開QQ，不想讓她看到他在線，用隱身方式登錄。

　　她的頭像亮著，是在等他嗎?她的頭像在他的生命中跳動了兩年多，如同那顆最亮的星星，掛在他的心空中。此刻，他要親手將這顆星摘掉，心裡有多痛只有自己知道。

　　他點開對話框，開了好幾個頭，都寫不下去。要寫的話太多，不知從何寫起。想起了一句話，又覺得另外一句話更重要，另外那句話剛寫到一半，又有一句冒了出來。他想將分手的理由說清楚，又不想傷害她。

　　她的頭像一直亮著，將他的思緒攪亂了，心靜不下來。一直到中午，他對自己寫的仍不滿意。他索性將對話框裡的字全部刪掉，關上QQ，起身去吃飯。

　　在餐廳，行政部的杜經理端著餐盤，看到他一個人，坐在他的對面。杜經理比他大，是公司裡有名的話簍子。以前，他喜歡跟杜經理聊聊，杜經理聽到的消息多，從他嘴裡可以了解很多內幕。

　　今天卻不一樣，秦勉心裡已經很亂，再有杜經理在耳邊不停地說著，如同一隻烏鴉在聒噪，攪得秦勉心裡更煩。等到餐盤裡的飯菜見底了，秦勉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雖然杜經理意猶未盡，秦勉借口手頭有個急事，離開了餐廳。回到辦公室，他沒有馬上登錄QQ，而是仰躺在椅子上，任思緒在腦海中攪動風暴。

　　到了下午，他有個會要參加，只能強行將自己從紛亂的心緒中拽出來。開會的時候他一直不在狀態，好在會不長，結束時他看表，不到四點鍾。

　　他一邊往辦公室走一邊想，給小約的留言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寫完，不要求完美，因為與她的分手本就不會完美。他無論說什麽，都很蒼白無力，索性簡單一點，先將自己後路堵死。

　　回到辦公室，他將房門關好，又登上QQ，硬逼著自己寫，寫完之後即使看著很不滿意，也強忍著沒刪除。如此一來，幾百字的留言才算寫完:

　　小約:

　　“你好”這個詞，此時此刻實在說不出口。

　　我們在一起兩年多了，回頭想來，當初真沒想到我們的感情會如此之深。也許正是因為陷得太深，才不應該繼續。

　　糾結了一陣子，今天終於鼓起勇氣給你寫這封留言。這封留言讓我如此掙扎、如此艱難，敏感細膩的你一定知道我要說的是什麽。

　　你給了我最美最好的體驗，你對我從來不要求什麽，不求名分，不求結果，不打擾我生活，不給我添麻煩。所以，我們的感情沒有像很多婚外情那般狗血。我何德何能，有幸擁有你這樣的女人！

　　再完美的婚外情，也是婚外情。在一起的感覺再好，也該有結束的時候。你是女人，我是男人，我應該更果決一些，分手由我來說更好。

　　我發現自己很懦弱，沒有勇氣面對你，沒有勇氣當面說分手，隻好借助QQ給你留言。寫的時候我心裡一直在流血，隻好一邊滴著血一邊敲著字。一開始寫了好多我們在一起的回憶，很多橋段，很多瞬間，很多細節，很多說過的話，寫出好多好多。但寫得越多，心裡越痛，越會不舍， 我相信你看了之後只會比我更痛。因此，那些片段寫完之後，又刪掉了。

　　我們也許都低估了我們的感情。剛開始的時候，我以為我們之間只是互相愛慕，互相不影響對方的生活。但我將我們之間的感情想簡單了，你雖然沒有影響我的生活，但我影響了你。想到你因為我差點被襲喪命，想到你母親生病住院我卻幫不上任何忙，我都感到很內疚、很無力。我影響了你的情感、你的心態、你的未來、你的人格發展。對此視而不見其實是自欺欺人。

　　你一定會說你不在乎，但我在乎！想到你將來孤獨終老，我無法原諒自己！我們在一起時間越久，我越愧疚;你給我的幸福快樂越多，我越愧疚;我們的感情越深，我也越愧疚。愧疚感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如果我們再不分手，很快我會被壓垮。

　　也許你會說我自私。我承認，我真的很自私！從一開始就自私！隻考慮自己的感受！沒細想我們的感情給你帶來什麽。正因如此，我不能再自私下去，必須讓自己離開你，不能再耽誤你。

　　我知道，我無論怎麽說都彌補不了對你的傷害，也不知道如何勸你開始新的生活。只希望留給我的痛苦多一些，再多一些......

　　寫到這兒，秦勉再也寫不下去了。

　　秦勉沒有了往日的瀟灑，自詡得意的文采也不見了，他無法寫得冠冕堂皇，無法用一堆漂亮的辭藻打發她。但留言總是要發給她的，就寫這些吧，寫再多都是無意義的廢話。

　　他咬了咬牙關，點了“發送”。那一刻，他像溺在了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