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州城的東面營壘裡,忠順軍第一軍的部隊外松內緊,分成五營集結在一起,裝甲上身,手執兵器,就連小便也得打報告申請。
南營在開大宴,第一軍則以麥餅充饑,他們要在南營的三個軍吃完大餐後換防,他們再去南營就餐。
有點麻煩,但為了安全,只能這樣做。
嗅到南營傳來的香味,聽到南營的喧嘩聲和鞭炮聲,讓很多人都心不在焉,想象著新年的大餐而流下了口水。
孟之祥獨自一人,坐在高高的三層木壘頂上百無聊賴,他的腿掛出了營壘,嘴裡含著棒棒糖,旁邊還有裝著甘香湯的厚琉璃盞,不時嘬上一口。
他作夢也沒想到他這樣過新年,沒有過年大餐時用來消毒的手機(注1)、沒有了感謝、感謝、感謝所有朋友……的春節聯歡晚會、沒有了大型煙花匯演……
有的只是惶恐,和對未來的不安。
他一直很努力,很拚搏,因為他很擔憂,知道他身處的環境,有一個可以不加任何審問就可以奪走你性命的官家,有一個面對北虜而習慣性跪下的朝廷!
孟之祥很清楚,要不是老祖宗留下的築城和守城技術,以及山水環境的阻礙,如果是華北大平原,一馬平川,北虜一波流就可以推平大宋,把漢家天下打入深淵,從此神州陸沉,大家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
女真人乾掉了北宋,現在蒙古人來了,會不會把南宋給乾掉呢?
會不會順手也把他孟之祥乾掉呢?
就算沒被乾掉,保留了性命,他能否在未來那個等級森嚴的元人社會裡活下來,沒有了做人的尊嚴,對那些散發著乳餿和羊騷味的統治者去阿諛奉承,百般討好?
捫心自問,孟之祥覺得自己做不到。
畢竟來自人人生而平等的社會,要他做狗,他做不來!
可恨沒有機關槍,要不然這些凶殘的北虜全變成了能歌善舞之輩。
可恨朝堂上的袞袞諸公,食用民脂民膏,北虜一到,爭先恐後地投降,還迫害那些敢於抗戰的將領。
不明白他們打的什麽主意,北虜奪取了天下,袞袞諸公將會是豬狗不如,哪有現在穿紅著紫,風光無限?
最大的問題就是官家,官家!
官家對武將們來黃袍加身的恐懼是可以理解的,換作是誰來做官家,也要保住自己的位置,但是矯枉過正,官家先來了祟文抑武,文官就來變本加厲,瘋狗一般地打壓武將,唯恐武將立功,擔心武將勝利,從而坐大,爬到他們的頭上來拉屎拉尿。
因此,就有了狄樞密使的抑鬱而終,就有了嶽武穆的風波亭。
就連他孟之祥,小小的一個指揮使、位列49級的成忠郎,取得了一些戰績後,為了保住自己,不引起朝廷的注意,都得開始自汙:喝十貫錢一罐的甘香湯,常吃牛肉醬,變成了一個好戰好殺、好美食、好財貨、好好馬、好器械……的家夥。
待到蒙古軍南下而牧羊,宋軍前方將領是悲摧的,既要面對著凶殘的蒙古軍,還要遭受後方官家和文臣們的背刺!
蒙古軍沒能征服他們,或者只能夠讓他們流血,但官家和文臣們卻能將他們搞得流血又流淚。
現在自己能做什麽呢?
沒有牧場,火器不靠譜,更沒有老爺爺,不能簽到,死了,就真的死了!
他甚至,連改良火藥都不敢!
只要他有什麽輕舉妄動,軍裡的那些眼線就會上報朝廷和史嵩之,
連孟珙也護不住他。 “史彌遠!”孟之祥輕聲道。
他沒見過大宋的前權相,但他知道忠順軍的日子以後不好過了。
史彌遠掛了,盡管孟珙沒說,但陳貴誼知道後偷偷地對孟之祥說了,他是知道孟之祥與江萬載的過節,勸孟之祥小心點。
孟珙沒有了史彌遠的支持,江萬載是否安於本份,真的很難說!
很奇妙地,貴為同知樞密院事的陳貴誼與孟之祥一個小小的指揮使結成了忘年交,或許是孟之祥的武力值讓陳貴誼欽佩,又或者是陳貴誼迷信,以為孟之祥真是天上神將下凡。
史彌遠掛掉,只要史嵩之在,為了他加官晉爵,他還會維護忠順軍,但他的影響力不能到達朝廷中樞,再不象以前那樣順風順水了。
一陣寒風吹來,穿著皮衣,身強力壯的孟之祥感到陣陣寒意。
天地雖大,他只是一個人!
軍營裡的軍人雖多,但他們只聽官家的。
作為一個大學生,孟之祥通過觀察,歸納總結出造反是非常難的,即使是深得軍心的孟珙,號召造反的話,可能除了孟家嫡系的人員支持他之外,其余的甚至連劉全、張漢英、賀順和雷去危等統製官,都不會支持他。
真要造反,史嵩之立即斷掉忠順軍糧食,並調動大軍四境鎮壓,同時采取攻心之策,策反忠順軍那些早就習慣對於皇宋軟了膝蓋的官兵們歸順。
單史嵩之一人,分分鍾能搞定忠順軍,更不用說朝廷出手。
嶽飛為什麽寧願風波亭也不造反,他雖然統領大軍,但軍中矛盾重重,在他事發後,他軍中十二個統製官有九個指證嶽飛謀反!
固然有秦檜的威脅利誘的原因,但他無法率軍造反是不爭的事實,誰想白白死掉啊,危險時搏一下可以,但面對必輸的結局,就連自家人都可能縛其出降,以保宗族。
大宋的官家雖愚,比唐朝皇帝聰明在於哪怕朝廷財政壓力再大,也由朝廷向軍隊發薪水,即使有些部隊自籌部分經費,但大頭還是由朝廷出。
有奶便是娘,軍人們吃官家的,就聽官家的,兄弟,你想造反,大不易啊!
似無力反抗,孟之祥感到寒冷,感到孤單。
“踏踏踏……”一陣腳步聲傳來,有人在上壘。
不用回頭,孟之祥也知道是好兄弟孟之璋過來找他了。
孟之祥認孟宗政為爺爺,孟珙是四叔,一家人的關系很親密的。
但過年時,能陪他的只有孟之璋了。
孟家十三太保都是被收養的,彼此間也劃分一個個小圈子,還散落到各軍,而孟之璋一直陪伴著他,才是真正的兄弟。
“七哥!”孟之璋叫道。
“十三弟!”孟之祥臉露笑容,看著孟之璋在他身邊坐下。
不同於表面陽光,內裡滿腹心事的孟之祥,孟之璋是個真正的陽光男孩,他快活地道:“七哥,一天到晚就喝你的甘香湯有什麽意思,那玩意兒是小娘們喝的,來來來,我這裡有好東西!”
他魔術般地拿出了兩壇禦製屠蘇酒,叫道:“看看,這是什麽!”
“嗬,你去哪裡偷來的?”孟之祥眼睛一亮,搶過一壇。
“咳,喝酒者拿酒,豈能算偷!”孟之璋反駁道,不禁讓孟之祥莞爾。
孟之璋繼續變魔術,招呼一聲,他的兩個親兵上來,從食盒裡拿出了碟裝的紅燒肉、炒牛肉、鹵驢肉、炒雞和油炸花生米等下酒菜就那麽地擺起來。
尤其是一個大碗裡裝了兩個燉得爛爛的牛蹄,嘗上一口,哇噻,甜鹹入口,膠質很多,筋也很多,太好吃了!
“呵呵呵,你這不僅是偷酒,你這是偷了營啊!”孟之祥失笑道。
兩人拍去泥封,直接倒酒入嘴,吃吃喝喝起來。
他們以壇碰壇,祝忠順軍勝利,四叔平安,大家都爭得功勞!
看到滿臉笑意的孟之璋,孟之祥知道,他不是孤單的,將來他造反時,孟之璋也必會與他一起,迎向蒙古軍和大宋的君臣和軍隊!
須從長計較,俺要韜光養晦,猥瑣發育,俺就不信,這麽多的穿越小強都成功了,俺不能造反成功?!
……
注1:消毒的手機是指國外無知紅毛番見中國人在上齊菜後,紛紛拿出手機來拍照,誤以為中國人的手機具備消毒功能,中國人在給菜肴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