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以為自己已經強大到可以為所欲為,他曾以為自己的武力可以庇護所有他珍視的人。
然而現實卻折射出了他弱小的一面,將他的疲軟、勢單、自負的醜態完美地折射出。
他還能失去誰?
他還能留下誰?
房門被打開,聽到了聲響的米奈歇爾僵硬地轉過頭,從門縫外透入的強光刺激的他無法睜開眼睛。
如果阿芙莉爾能在這個時候刺殺他,那麽現在長眠於凍土下的就是他了。
米奈歇爾不由想著,他避開了光源,繼續一動不動地盯著堆積在自己身前的染血戰甲,顯然這套長時間未清洗的鎧甲便是房內異味的來源。
沒看清門外站的人究竟是誰,屋內的異味也徹底封印了米奈歇爾聞味識人的能力。
但來人是誰都已經無所謂了。
“是敵人來了嗎?”
一連十幾天,軍隊始終停留在托倫方城沒有任何動靜。不知道是不是聽了什麽消息,這一次那些身處權力中心的貴族這次卻罕見地沒有跳出來說他是蓄意謀反。
“還沒呢!”
凱走近米奈歇爾身邊,那股已經有些變質的血腥味讓他忍不住皺起了鼻子。
而在辨識出異味來源的凱也收回了即將脫口而出的“房間裡都有股異味”風涼話。
勉強分辨出聲音主人的身份,米奈歇爾的目光依舊呆滯,但他勉強沒有直接將人趕出去,他的聲音低沉沙啞,仿佛隔了一層厚厚的布匹:“你來做什麽。”
“阿爾托莉雅她有些擔心你的狀態,但自己實在脫不開身所以就拜托我代跑一趟了。”
凱可忘不了剛剛在前線拚殺歸營連身上血跡都來不及擦去的阿爾托莉雅一臉頭痛地看著加急送達到自己面前的“辭職信”時的表情。
在那封信中米奈歇爾以病重為由辭去了遠征軍指揮的職務,並請求返回自己的封地壁盧城養病。
這副連卡美洛城都不想回的消積態度讓阿爾托莉雅連夜派來了凱。
“那麽便拜托你了。”
“喂,我說~~”凱掌心凝成火焰將周圍的黑暗驅散,順手替米奈歇爾點亮燭火,他此時才有些意外地上下打量起自己許久未見的發小:“你該不會真得什麽病了吧?”
凱記得十分清楚,就在一年多前,當時意氣風發的米奈歇爾還保有一頭罕見的黑發,而現在坐於鎧甲前仿佛被一層死氣包裹的男人卻只剩下了慘灰與蒼白的碎發。
“如果真有什麽病的話記得找梅林老師,他總是會有辦法的,他現在就在卡美洛。”
正因為梅林這個重要交通工具不在,所以阿爾托莉雅才不能親自前來。
“並沒有什麽大礙,休息一段時間便可以了。”米奈歇爾避開了凱的視線,他辭去遠征軍指揮一職大部分原因是出於心情,但也有別的原因考慮在內。
在安葬阿芙莉爾的同一天,他曾探尋過阿芙莉爾發動刺殺的原因,而與阿芙莉爾最後進行交談的是兩名軍中的近衛騎士,可不等米奈歇爾去找這兩人談話,這兩名騎士便突兀地自殺了。
最重要的是,這兩名近衛騎士是從王城的守衛中調來的,可以稱得上是王族的人。
說起王族,米奈歇爾的第一反應便是摩根,畢竟在摩根離開之前曾整天與阿芙莉爾粘在一起,誰也不知道這個魔女究竟做了些什麽。
更何況下屬私自行動的可能也並不是沒有……先前被阿爾托莉雅送來的管家也做過類似的事情。
但萬一呢——盡管不願意承認,但某一刻米奈歇爾真的對此產生了動搖。回首時他才發現,自己在剿滅卡美洛威脅的過程中已經不知不覺成了新的威脅。
“既然是你的話,我也便放心了。”米奈歇爾說著再一次閉上了眼睛,他似乎終於感到了疲倦般開口下達了逐客令:“稍後我會通告這件事的。”
凱點了點頭,雖然房間內充斥著的腐敗味道讓他反胃,雖然米奈歇爾已經明確展露了趕人的意圖,但凱的腳卻如生了根般扎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仍有些不放心米奈歇爾此時的精神狀態。
於是凱臉上露出了討好般的笑容,他雙手合十故意裝出一副請求的樣子:“不過能否請米奈歇爾大人暫時留在軍中,等戰事平定後再去休息呢?”
在凱看來,此時的米奈歇爾缺乏一個宣泄情緒的方式,雖然聽起有些嚇人,但每一個見過米奈歇爾撕殺姿態的人都會認定將武力宣泄到敵人身上對米奈歇爾本人來說是一個不錯的解壓方式。
“很抱歉。”米奈歇爾低垂眼瞼,這一次他甚至都沒有去看凱,伸手撫摸著堆積在身前的鎧甲:“現在的我已經很難再戰鬥了, 穿上它我甚至都很難行動。”
除去發色,他的身體正以一種可怕的速度快速衰弱,並不是詛咒或是舊疾,只是純粹的【衰老】。
自己壓迫身體所換來的力量終於在這一天要被收回,這大概就是天命吧,他如此想。
……
臨陣換將這件事本就是戰場禁忌,更何況被調換的騎士還是享譽整個不列顛的第一騎士。
這件本應十分隱蔽的消息卻以一個它本不該擁有的廣泛傳播度開始擴散。
而關於為什麽會撤去米奈歇爾職務的推測也早已多到數不清的地步,但其中傳播度最廣的便是米奈歇爾負傷養病。
而作為一切的推手,摩根此時正窩在自己狹小的密室中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本想讓那些貴族傳播【亞瑟王懷疑米奈歇爾謀反】,但那些廢物卻害怕弄巧成拙不願冒險。
但這並不妨礙摩根洋洋得意。
什麽騎士中的第一名,什麽牢不可破的護盾,她摩根一出手便已經讓對方露出了疲態。
若不是梅林那家夥自我封印,躲在了高塔裡不肯出來摩根非得去找他炫耀一番。
當然摩根知道自己免不了會遭受懷疑,但只要讓這家夥無心報復便足夠了。
阿爾托莉雅,自己愚蠢的妹妹一心想要拯救的王國卻早已無可救藥,在秩序的表現之下實則是錯綜複雜的矛盾旋渦。這個隻依靠著暫時的武力壓製而欣欣向榮的國家,若賴以生存的武力展現出些許疲軟,便會立刻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