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易本就長得俊,笑起來更有殺傷力。
陰沉沉的車廂裡,兩側車窗一片漆黑,如同黑洞洞的深淵,橫七豎八的無頭屍體將地板都染成了紅色,人頭攢動的蛇群在血泊之中爬行,發出細微的骨骼摩擦聲。
濃重的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這樣恐怖的場景與詭譎的氣氛中,只有少年的笑容依然清朗,如文玉般不染纖塵。
梅友乾覺得有些晃眼,心想黎易這張小白臉拿去騙年輕姑娘肯定一騙一個準。
“我們該走了。”梅友乾沒有抬頭,用手指了指自己旁邊的窗戶。
黎易當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窗玻璃上留下的幾條提示中,其中一條的內容就是:
【如果有人死在車廂內,離開這節車廂】
這似乎也是個忌諱,呆在死過人的車廂裡應該會發生什麽恐怖的事情。
“就是不知道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家夥,算不算人…”黎易彎下腰從一具無頭屍體手裡撿回了自己的外套,疼得呲牙咧嘴。
梅友乾將車票塞進西裝口袋裡,站起身搖了搖頭:“不知道,但保險起見還是不要留在這裡為好,目前為止,這些提示的內容都是真的。”
兩個人說話間,身披破爛黑袍的高大黑影已經穿過車廂,停在了另一側的門前。蒲扇似的大手握住門把手將車門拽得不停顫動,一群人骨蛇匍匐在門邊的血泊中不斷遊動,像是蹲在老鼠洞前的貓,隻待獵物出現。
黎易對檢票員的恐怖蠻力深有體會,但擁有那樣蠻力的檢票員卻也無法立刻拉開車廂門,看上去頗為吃力。
“這列車也有古怪,不確定的因素太多了,我甚至懷疑它是不是給活人乘坐的列車……”黎易心中嘀咕,沒有在嘴上說出來。
“我們先跟上去,檢票員一打開門就盡快離開這節車廂。”梅友乾邊走邊說道。
黎易表示讚同,單手披上外套和梅友乾一同離開座位,沿著那雙大腳留下的漆黑腳印追向被一群人骨蛇簇擁著的高大黑影。
先前已經打開的門是檢票員來的方向,那邊的車廂已經被檢過票了,大概率和這邊一樣躺滿了屍體,去那邊的話和呆在原地沒什麽區別,現在唯一的選擇就是跟上檢票員。
雖然前面不遠就是瘮人的人骨蛇群和恐怖的魁梧黑影,但現在的黎易已經清楚,在有車票的情況下自己並不會被傷害到。
甚至可以說,目前為止檢票員的身邊就是這列車上最安全的地方——恐怖的檢票員本身就能衝撞其他恐怖。
行進途中黎易不忘回頭瞅一眼,很快便發現車廂對面的門邊,檢票員進來時留下的那幾個黑腳印已經開始變淡了,門縫下的一灘汙血也在揮發似的消失。
“檢票員對這節車廂造成的影響在逐漸消失,可能是什麽事情發生的前兆。”黎易低聲提醒。
梅友乾微微頷首,他也注意到了。
兩人一起跨過血泊,停在正在拽門的檢票員身後,與人骨蛇群保持著距離。
趁著等待開門的時間,黎易向站在旁邊的梅友乾問出了一直想問的問題:
“梅先生,車上那群‘乘客’究竟是什麽東西?它們看起來不是活人,但也不像是鬼怪什麽的奇詭玩意。”
梅友乾一愣:“你認識我?”
他不記得自己有向對方互報過名字,黎易的名字他還是從車票上看到的。
黎易笑了笑:“我父親是淮山鋼業的流水線工人,母親在川南製藥的藥廠上班。
” 淮山鋼業和川南製藥都是梅友乾手下的產業。
“原來如此,沒想到居然能在升格列車上遇到淮川本地人。”梅友乾有些意外的樣子。
黎易注意到了他的用詞:“升格列車?是這輛列車的名字麽?”
“是的,我們腳下的正在運行的就是‘升格列車’。”
梅友乾沉吟片刻,好像在考慮用詞,最後才確定似的開口:“至於你剛才問的那些‘乘客’……它們是歷史的倒影。”
“歷史的倒影……?”黎易咀嚼著這個形容,若有所思。
梅友乾接著解釋了:“那些乘客實際上並不存在,或者說曾經存在過,它們是早已逝去的生命,是歷史倒映出的影子。而這輛‘升格列車’,就是行駛在虛實之間的一條線。”
黎易輕嘶了一口,沒有打斷梅友乾。
梅友乾繼續講道:“活人可以搭乘列車離開現實,去到‘虛’的世界。逝去的倒影也能夠乘車回到現實。但前提是,要有車票,否則上車後便會被檢票員殺死。”
黎易插在口袋裡的手默默握緊了裡面的車票:“如果‘倒影’拿到車票,通過列車回到了現實,會發生什麽?”
“會活過來。”梅友乾的語氣平淡:“一旦接觸到現實的界限,無念無想的倒影,就會變成有靈有思的生命。”
黎易大為震撼,但又想到了其他的事情:“倒影是想要在現實中活過來,但是梅先生,你又是為什麽要登上列車呢?”
這是他最為不解的事情,梅友乾作為明面身家就已過千億的大企業家,淮州本地的經濟龍頭,為什麽會來到這樣詭異的地方?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這是最簡單的道理。梅友乾這樣的人應該會更珍惜自己的生命才對,不該和自己這個癌症患者一樣滿腦子就想著圖一樂。
但梅友乾既然來了,總有相應的原因,一個能讓身家千億的企業家放下身段,不顧性命以身涉險的原因。
“為了前往倒影的世界。”梅友乾忽然笑了起來:“傳說在升格列車的終點站,在虛的世界中心,能夠見到……”
忽然, 梅友乾臉色一變,停下了敘述。
身後空無一人的車廂,不知什麽時候傳來了腳步聲。
隔著一整條車廂,黎易遠遠望見:門前那灘汙血已經消失了,門後漆黑一片,像是飄著一片黑色的濃霧。
門後,濃鬱的黑霧正在緩緩翻湧,溢出門框,以門框為起點迅速彌漫開來,侵染著車廂內的空間。
而在翻湧的黑霧中,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黎易輕輕跺了跺腳,然後說道:“腳步聲很急促,略有沉悶,是帶氣墊的運動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門後的黑暗中有一個穿運動鞋的人正在朝這邊跑……是不是人不一定,畢竟都在能見度幾乎為0的黑暗裡跑起來了。”
梅友乾正欲接話,腳步聲卻忽然戛然而止,隨後便是一聲悶響。
“……”黎易想了想,搖頭道:“居然摔了一跤,可能還真是活人……不過保險起見,我們還是避一避。”
說完,黎易扶著脫力的左手徑自轉過身,撥開一顆顆蒼白無血色的腦袋,擠進了人頭攢動的蛇群。
車廂對面的黑霧仍在地板上蔓延,將一具具無頭屍體覆蓋在內,那些屍體一接觸到黑霧便迅速腐敗化渣,消融在霧氣中不複存在,看得梅友乾渾身汗毛倒豎。
能消融血肉的黑霧,在這樣的黑霧中跑動的會是什麽樣的人?或者說……是人嗎?
這時,沉悶的腳步聲再次響了起來,比先前還要更加急促,跌倒在黑暗中的人爬起來了。
梅友乾不再猶豫,轉身擠進了蛇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