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公寓的頂層飄著灰黑的濃煙,屍堆上的火燒得正旺,風一吹就散發出屍體燒焦的焦臭味。
夏涼安與榮麗媛並肩坐在房簷下,身旁堆放著上樓途中搬上來的一些小型木質家具,兩人守在火堆邊時不時往裡面丟一隻板凳或是椅子。憑心而論其實整個的家具不太便於燃燒,拆成散木頭了再丟進去會好些,不過她們沒那個力氣去拆。
榮麗媛精致的禮裙裙擺上沾上了些灰垢,頭髮也散了,憔悴的神情顯得有些狼狽。
夏涼安手裡拎著一個小凳子正打算丟進火裡,林丟出去時她的動作卻忽然頓了一下,好像看到了什麽似的哎?了一聲。
“你怎麽了?”榮麗媛有些奇怪地看著她。
夏涼安搖搖頭說了句沒什麽,便將手裡的小凳子丟了出去,驚出一片亂飛的火星。
“阿姨……”她回過頭來:“我們見到梅大叔了。”
“梅大叔?”榮麗媛一下沒反應過來,隨後才意識到夏涼安的年紀真的很小,甚至比自己的女兒惜君還要小幾歲,的確是管梅友乾和她喊叔叔阿姨的年紀。
“你是說梅友乾?他不是應該死了嗎……他在這裡?”
死去的人突然出現讓榮麗媛神經緊張地左顧右盼起來想要找到梅友乾的身影,卻一無所獲。
夏涼安見狀搖了搖頭:“不是這裡的我,是和黎易一起去跟蹤鬼的我,我和黎易看到了梅大叔。”
榮麗媛皺了皺眉,總算理解了不同的夏涼安之間的意識似乎是共享的,此刻只聽得夏涼安的語氣幽幽,帶著淡淡的怨氣,似乎在埋怨著什麽:“黎易不聽我勸,明明很危險,明明是壞人……”
看著她一副委委屈屈受了氣似的的模樣嘟囔著聽不懂的話,榮麗媛產生了自己或許和對方不在一個頻道上的感覺,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
迎賓大道旁的柚子樹下,夏涼安拽住了黎易的手:“很危險,不要去。”
“怎麽?”黎易皺了皺眉,大概猜到了她規勸自己的原因是什麽,遂解釋道:“我知道你在擔心梅友乾已經死了,站在門口堆著我們招手的是出現了某種詭異變化的他的屍體……但實際上,他活著的概率其實很大。”
說著,他抬手指了指遠處站在樹蔭下的鬼:“不出意外的話,鬼就是被他的影子吸引過來的,如果他真的已經死了的話,鬼沒理由要來殺他。”
“屍體也是有影子的。”夏涼安對他用鬼來反向佐證反駁道:“我們還不能確定鬼只會被活人的影子吸引吧。”
黎易輕笑一聲:“你忘了一個人——柳永康。柳永康就死在後門的門沿邊上,如果屍體的影子也能吸引鬼的話,它早就該被吸引到後門了,而不是被我鎖在房間裡安靜一夜,現在才跑出來。”
所以他才有把握說梅友乾其實很大概率上沒有死。
邏輯上一時說不過他,夏涼安拽住他袖子的手拽得更緊了:“不是的,黎易,實際上梅大叔的死活對我來說並不重要,因為他不管是活著還是死了都很危險,我不想你去靠近他。”
說著,她抬頭看了眼大門外朝這邊揮舞手臂的人影,低聲道:“倒不如說,活著的他其實比死後被未知的詭異影響了的屍體還要危險。”
“……”黎易頓感奇怪:“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麽嗎。”
“可以。”夏涼安仍是拽著他的袖子:“但是我告訴你之後,你不要去冒險。”
黎易點頭:“只要你能說服我。
” 夏涼安深吸一口氣:“活人是沒辦法在牆外待太久的,因為有太多記憶堆積在土地中,太多的情緒飄蕩在晚風裡,沒人能承受得住被那種程度的精神洪流衝擊意識。”
“但這種精神衝擊並不是不可避免的,你還記得我之前對你說過的話嗎?”
黎易眼神略凝,回憶起了夏涼安當時對他解釋的說辭:
“這些埋葬在土地中、沉積在歷史裡的記憶碎片,像逐火的蛾子一樣追逐著被活人的精神體,逼瘋了一個又一個走上升格之路的升格者。”
“沒錯,記憶也好,情緒也好,其實都只針對活人。”夏涼安說道:
“如果一個人在無數記憶組成的深海中待過一整晚,要麽他已經死了,死人的精神體本就已經崩潰,自然不會再有情緒波動,也不怕被‘海浪’衝刷。
“要麽就是——他讓這片土地認為他死了。”
“你是說,欺騙規則?”黎易對這種操作並不陌生,他自己就做過同款,在列車上時讓榮麗媛拿著夏聆魚的車票冒充死者,違反規則去窺視窗外。
等等……車票。
黎易神情一滯,他想到了一件事情。
夏涼安微微點頭:“就是你想的那樣。如果有人帶著死人的車票,他其實就不會被記憶衝刷腦海,在牆外待過一整晚自然也不在話下。”
至此,黎易終於知道了為什麽夏涼安會說活著的梅友乾會比死了更危險。
“梅友乾在牆外呆了一整晚,正常情況下應該早就死了。而如果他還活著,就說明他的手中拿著一張屬於死人的車票。”夏涼安看著他的眼睛,緩緩說道:“那麽那個死人是誰?”
黎易點點頭,明白了她的意思。
梅友乾的車票上寫的就是他自己的名字,黎易剛上車的時候就親眼看到過了,夏涼安與柳永康也都看過。
在每個收信人都只會收到一封信,拿到一張車票的情況下,梅友乾是從那裡拿到的第二張車票?
結果非常顯而易見:另一名收信人。
黎易之前還一直在疑惑,七名收信人除了違反規則被白色怪手拖走的那個之外還是少了一個, 少的那個去哪了?而現在,他似乎得到了答案。
“所以,夏涼安你在自己的車票上寫你媽媽的名字也是為了這個對嗎?”黎易問道:“你早就知道,我們下車之後就會沉入無數記憶淤積而成的‘深海’,所以提前準備了死人的車票用以應對。”
夏涼安點點頭,沒有否認。
那我弄丟了你媽媽的車票真是抱歉啊……那張車票原來比想象中更重要。
黎易抬起頭,望著遠處的大門,門下的人影已經停止了揮手,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腦中思緒翻湧,很快就將許多先前無法理解的碎片信息串聯在了一起:
梅友乾不是自己這樣的小白,他事先就知道一些升格列車的情報,他是帶著某種目的上車的。
他很可能也知道夏涼安所知的信息,知道入夜之後如果還沒有及時進入庭院內,得不到圍牆的庇護就會遭遇到無數記憶與情緒的衝刷。
“也就是說,梅友乾完全有動機去殺死一名像我和柳永康、榮麗媛一樣一無所知的收信人,取得一張死人的車票來應對意外狀況。”
黎易心中喃喃自語:“而在我在門衛室裡開燈引來鬼的時候,他選擇離開也是為了明哲保身,他並不是必須要立刻進入庭院,自然可以更沒有負擔地無視我的死活。”
他轉過頭,看見夏涼安已經松開了拽著他袖子的手,烏黑澄淨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梅大叔要麽是死人,要麽是壞人,所以我不想你靠近他,我不想你遇到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