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友乾簡短的幾句話中,蘊含的信息量相當不小,“新娘身上也許存在危險”蘭仕文對此早有心理準備,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危險就是新娘本身。
新娘會通過什麽方式殺光隨親隊伍的人?
你又要用什麽方式殺死新娘?
新娘死後,又由誰來嫁給白少爺?
你殺死新娘,難道不會觸犯禁忌麽……
蘭仕文想要問很多問題,但終究一個問題都沒有問出口。
或許正如梅友乾所說,對方願意告訴他這些事情只是大發慈悲的施舍,從地上撿起零錢的乞丐又怎敢向施舍者奢求更多?
面對如此超格的升格者,他的生命或許真的與螻蟻差不多。
“最後給你一個忠告。”
梅友乾將折好的黃紙塞進口袋,以一種長輩叮囑晚輩的語重心長口吻念道:“你可以再去為自己搞一個身份,也可以按原計劃混進隨親隊伍,但記住一點,不要靠近新娘。不要聽她,不要看她,更不要碰她,盡可能不要與她產生任何形式上的接觸……她在某個時機到來之後,或是達成某種條件的情況下,就會開始殺人。”
蘭仕文最終還是沒有按耐住好奇心,問道:“什麽時機?”
“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梅友乾臉上帶著嘲弄意味的笑容在這時消失了,轉而浮現出的是深深的迷惘:“明天見吧,小夥子,如果你能活到明天的話,明天見……”
梅友乾有些神經質地重複著最後一句話,往前邁開了腿。
看著迎面朝自己走來的梅友乾,蘭仕文下意識想要側過身體讓開位置,但下一秒,他愣在了原地。
因為梅友乾消失了。
在梅友乾跨過門檻,越過那條血線之時,他就這樣消失在了蘭仕文的面前——他跨過的不是門,而是一段空間結構——隻余一個燃盡的煙頭還留在蘭仕文的鞋子上,輕輕一抖便散出一小撮白色的灰。
隨著梅友乾的消失,片片月華灑落下來,將蘭仕文的面孔照得雪白。
“……”
他注視著門外空無一人的街道,試探著抬起一隻手伸向前方,動作很輕,很緩慢,仿佛在害怕自己的魯莽會攪亂這片如水的月光。
最終,他的手掌越過了那條線。
沒有多麽巧妙的轉折或是戲劇性,只是普通的將一隻手伸出門外而已,在蘭仕文看來,沒有什麽風景能比自己眼前這普通的一幕更加美麗了。
梅友乾的態度很傲慢,傲慢得有些刻意,但好在這個人至少是講道理的,說道的事情他會做到。
蘭仕文一邊在腦中回想著梅友乾說的那些話,一邊走出了門。他的記憶力非常好,記下了梅友乾對自己說出的每一句話裡的每一個字,甚至連說話的語氣也有印象。
“明天見?如果在我能活到明天的話?……他的意思是,今晚我會遇到危險,也許活不到明天?”
蘭仕文走出門外,靠在牆邊對目前的情況做著梳理:“這個人是和另外兩個女人和一個男人一起來到這裡的,他們似乎一起行動,但剛才卻一個人單獨來到了這裡,和我做了交易,他們是鬧掰了麽?或者只是單純的分頭行動,和我們一樣……”
除了對幾個外來者之間的關系的猜測之外,蘭仕文更關心的則是另一個問題。
在今天白天,黎易這一行人剛進入村莊內的時候,躲在暗處默默觀察的蘭仕文便從這幾個人身上捕捉到了一些矛盾之處。
“他們中年紀最小的那個女孩一進村便一刻不停地四處跑走,她對這裡很好奇。那個少年和女人也在觀察村口的梅樹。進村之後第一時間是觀察環境,說明他們都是第一次來到這裡,是真正的外來者……
“但是這個姓梅的男人沒有,他進村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是給自己點了一根煙,然後站在路口邊等待那個少年和女人從梅樹下離開,他沒有觀察環境,更沒有警惕危險。或許是沒有想到,又或許是,他根本不需要觀察?”
蘭仕文望著一片寂靜的街道,左手習慣性地按在額頭上將自己的頭髮薅到腦後,但他手上並沒有發膠,這個動作不會讓他變成大背頭。
失去支撐的縷縷發絲散落下來,蘭仕文抓到了問題的關鍵:
“梅友乾真的是第一次來到這個村子麽?”
對於這個問題,他一時間也想不出答案,這種時候與其繼續浪費時間思考那些飄渺的事情,不如先顧顧眼前能觸及的。而眼前最近的,便是村口的那棵梅樹了。
蘭仕文抖擻精神,直起靠在牆上的身軀轉身走向村口,開始探究另一個問題的答案:
“那幾棵梅樹有什麽特別的麽?為什麽那個少年和女人會停留在在樹下?”
這次這個問題沒有困擾他很久,蘭仕文隻往前走了很短一段路,借著月光,他已經看見了生長在村口的,枝丫零落已經不剩幾片葉子的梅樹。
蘭仕文心神巨震,他毫不猶豫地拚盡全力加快腳步,大喘著氣一路狂奔到了樹下。
村口開闊地帶的風勢要比街道巷子上大得多,現在才過來的蘭仕文在地上已經看不到多少枯枝敗葉,它們都被風吹到了不遠處的河岸上,隻余幾只在不久前被夏涼安用樹枝戳得東一隻爪子西一個腦袋的喜鵲屍體還慘兮兮地躺在樹下。
蘭仕文單手扶著乾枯的樹乾,一面喘著氣,抬頭望著已經死去的梅樹,又將視線掃過地上的喜鵲屍體,很快便得出了和黎易看見村莊中央那棵樟樹時一樣的結論:
“這幾棵樹是瞬間完全死亡的,幾隻鳥屍的腐爛狀態也不合常理,與其說是腐爛,不如說更接近風乾……”
然而還沒等他對眼前的怪異情景多思考些什麽,一件事情打斷了蘭仕文的思緒。
原本空無一人的寂靜街道,不知什麽時候亮起了燈光。
蘭仕文站在樹下回過頭,望向大街的方向,此時月光雖好,但提供不了多少明亮的視野,在一片銀白的世界中,一片黑壓壓的人潮闖入視線。他們摩肩接踵行走在街道上,不發一言如行屍走肉,人群中男女老少皆有,甚至還有身高不及成人膝蓋的幼童,每個人的臉上都貼著一張寫著名字的方正黃紙。
很顯然,這些都是何家村的村民。
村民們沉默地行走著,一片片潮水似的人群又似大河分散成溪流,井然有序地排著隊湧入街邊的一條條小巷,一個個村民回到自己的家,在家中點起油燈或是燭光。
一時間,整個村莊都在被陸續點亮。
蘭仕文注視著眼前這一切,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麽……”
而在離這裡頗有一段距離的村子西北側,那片鋪著地磚的地段上,有人抱著和他一樣的想法。
“發生什麽事了?”夏涼安坐在一尊足有近三米高的大石獅子上,雙手按著獅子的頭頂,眺望著遠處一片漆黑的建築中亮起的星星點點光芒,頗為疑惑。
“應該是村民拜完神,準備回家了。”不遠處的黎易說道。
他站在另一隻石獅子的腳上,一手扶著獅子的前足,借著月光抬頭往上看,兩尊石獅子中間夾著一道朱漆大門,門上懸掛著一條銅包木的長牌匾,牌匾雖長,上面卻只有兩個字:
“何府”
“這一帶最闊氣的房子就是這兒了,如果要說何老爺的宅子是哪一座,那麽就是它。”黎易一松手,從石獅子上一躍而下,穩健地落在了地上:“不過何老爺應該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看來我們要另作打算。”
他原本想的是盡量趕在天黑之前拿到喜簿,但事與願違,也許是觸犯過禁忌導致運氣太差的緣故,他們花了太多時間在找門上,比趕路花的時間還長,這擾亂了黎易的規劃。
而現在要考慮的當務之急是另一件事。
“黎易,我們今天最好不要再見生人了……”榮麗媛來到黎易身邊,小聲說道:“雖然不至於立刻致命,但觸犯忌諱的次數累計到一定程度,也會招來蛇神詛咒。”
黎易點頭:“我明白。”
他抬頭看了看,夏涼安正騎在石獅子的脖子上向自己揮手,明白了她要整什麽活的黎易帶著嫌棄的神情往前走了兩步,張開雙臂,接住了從從天而降的夏涼安。
夏涼安頗為開心地坐在黎易手臂上,感歎道:“哇,你居然真的接住了。”
“不然還能看你摔死不成?時間不是這樣浪費的。”黎易將夏涼安放在地上,越來越嫌棄她這莫名其妙的情商。
“現在最穩妥的做法是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到明天再決定。這裡的規則是動態變化的,也許到明天,‘見生人’就不再是一個禁忌了,那樣我們的行動也會輕松很多。白少爺明天帶著人來迎親的時間是下午,我們還有時間”
黎易說著,大步走向緊閉著的宅門:
“趁著何老爺還沒回來,我們先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