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跟在最後面的夏涼安也走上車,車門哢嚓一聲自動關上了。
這時,一種難以形容的微妙感覺忽然湧上心頭,車廂內的幾個人心有靈犀在同一時間都不約而同地回過頭,向窗外看去。
這一刻,時間仿佛被按下了快進鍵。
掛在地平線上將墜未墜的太陽隻一眨眼的功夫便直愣愣地掉了下去,一輪銀白的圓月升上天空,在還未褪去霞光的林海上灑下一片清冷的銀白。
然而月亮也只是曇花一現,銀白的月華隻灑下片刻便迅速隱沒不見,窗外的能見度在飛度降低,林間湧起了濃白的霧氣。
說是霧或許不夠準確,因為它太濃了,那朦朧縹緲的視覺效果讓黎易想到了道觀寺廟裡的香火。
短短幾秒鍾的功夫,整片森林都消失在了縹緲的霧氣中,一面面窗玻璃映出的都是一片白茫茫的單調,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這一片蒼白所吞沒,只有個別兩扇玻璃上殘留著的血字依稀可辨。
這樣的血字在升格列車的窗戶上並不少見,黎易和柳永康、榮麗媛都有見過。
“列車要開始行駛了。”夏涼安輕聲提醒。
黎易默默低頭不再看窗戶,身旁的榮麗媛也忙移開了視線。
一聲響亮的笛鳴撕開了列車上死一般的寂靜,車軌下方傳來嘶啞的金屬摩擦聲,一片白茫茫的窗戶頓時熄滅,變成了一片淵海般的深邃漆黑。
隨之響起的,還有一條條脊骨在地上拖動的細碎聲響,夾雜著微弱的水聲,那是成群的人骨蛇在爬行,檢票員正在離開這節車廂。
黎易沒有說話,默默看向坐在車廂一角的梅友乾。
“檢票員去的方向存在著倒影,我們走另一邊。”梅友乾說完便站起身來,朝檢票員相反的方向走去。
榮麗媛微微偏頭看向黎易,夏涼安是怎樣都無所謂了,她自然也是聽從黎易的決定。
“走吧。”
“嗯。”
人頭攢動的蛇群簇擁著檢票員,邁著寬大的步子穿過了車廂門。隨著檢票員的離開,躺倒在過道上的無頭屍體裡試探般的開始漸漸冒出了一絲絲一縷縷濃鬱而黏稠的黑色霧氣,這些霧氣似乎擁有生命,像是某種軟體動物一樣匍匐在地,緩緩蠕動著、爬行著,鋪滿了整個車廂的地面,還在順著牆壁往上攀。
清潔工來了。
黎易站在車廂門的邊緣回頭看,只見黑霧繚繞的車廂是一片陰森。
忽然,他的眉角微微一跳,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或是巧合,或是必然,黎易單手捂著眼睛,從指縫中看見那些順著牆壁往上攀的漆黑霧氣並沒有爬到窗玻璃上。
清潔工龐大而朦朧的身體正在車廂中緩緩成形,一道模糊而扭曲的輪廓若隱若現,粘稠的黑霧已經鋪滿了所有地面和牆壁,卻沒有唯獨沒有覆蓋到窗玻璃。
見到這一幕,黎易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想到了一件事情,那是列車上的一條規則:列車開始行駛後,不可以窺視窗外。
“清潔工也在遵守著這個規則麽?”
黎易默默退後兩步出了車廂,心底則在回憶之前與檢票員的接觸,現在想來不只是清潔工,從一開始,檢票員就也沒有往窗外看過一眼。
兩相比對,他有了一個有趣的猜測:
“假設清潔工和檢票員二者的確都在遵守著‘不可窺視窗外’的規則,在這個前提條件成立的情況下,我似乎可以為另一個現象作出解釋:
清潔工從來不會靠近檢票員,
一直都是等檢票員離開一節車廂之後才會出現,消融屍體清潔車廂。那麽是不是意味著,清潔工不敢靠近檢票員是因為它沒有車票?” 清潔工是否也在遵守著“有車票才可以坐車”的規則?
黎易沒有立刻將這個想法拿出來與夏涼安討論,因為梅友乾就在前面不遠處,再者說,他也許早就知道了其間真相也說不定。
轉身走進另一節車廂,入眼的一切都很乾淨。車廂內沒有一個人,乾淨到像是剛拖過的地上連一絲汙漬都看不見,更遑論血跡什麽的了,應當是剛被清潔工清潔過的狀態。
清潔工這個名字倒是沒取錯。
梅友乾在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安安靜靜地閉目養神,看樣子是要就這麽枯坐到列車到站啥也不乾。
因為事先被黎易打過預防針的緣故,他這樣老實的模樣在榮麗媛看來反而是最不老實的,讓她心裡沒底,幾乎是習慣性地看向了黎易。
黎易想了想便邁步走近前去,坐在了梅友乾對面的位置。
剛閉上眼睛的梅友乾若有所感,睜開眼睛,與黎易四目相對。
兩個人都沒出聲,就這麽隔著一條走道大眼瞪小眼。夏涼安跪在黎易身後的座椅上,雙手搭著椅背趴在上面,和黎易一塊盯著梅友乾發愣。
“怎麽?”最終,還是梅友乾率先頂不住尷尬,右手故作隨意地正了正鼻梁上的眼鏡,無奈開口:“有什麽事就說吧。”
黎易笑了笑:“梅先生,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梅友乾抬了抬手:“你問,我不一定答。”
倒是不遮掩啊,黎易沒在意他的態度:“我剛上車的時候,梅先生你提醒我看過一樣東西,托你的福,那東西救了我一命。”
“你是說窗戶上的血字麽?”梅友乾立刻就意識到了他在說什麽:“這倒不必謝我,你的觀察能力很強,即使我不提醒你也能自己發現。不過,怎麽都提到這些血字了,你究竟是想問什麽?”
黎易雙手抱胸,將視線投向了旁邊的窗戶,不過他沒敢看窗戶,而是盯著下面的牆壁, 輕聲問道:
“清潔工走過車廂後,一切人留下的痕跡都會消失,包括屍體、血跡,乃至檢票員的腳印,都會消融在那漆黑的霧氣中化為一片虛無……不過有一樣東西卻是例外,不論清潔工走過多少次,它都依然存在。”黎易收回視線,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梅友乾:“所以那是什麽呢?”
“是啊,那是什麽呢?”梅友乾笑意吟吟:“該不會是那些寫在窗上的血字吧?”
夏涼安撐著下巴,心想這兩個人好別扭啊都不會好好說話的,雖然她一個謎語人也沒資格說這話就是了。
梅友乾仍皮笑肉不笑地笑著,黎易也沒有繼續問下去,梅友乾的態度已經告訴了他想知道的答案。
即:清潔工的確遵在遵守著不能窺視窗外的規則,而梅友乾也清楚著這一點。
黎易腦中思緒流轉,很快便將自己所知的幾個情況給列了出來:檢票員殺完人就會離開車廂讓清潔工清潔屍體、沒有車票的清潔工也不會和檢票員共處一節車廂,而且從不擦窗戶。兩者還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從不看窗外。
想到這裡,黎易覺得或許自己猜測的這個范圍還可以更加籠統一些。
試著將格局打開,將一些看似毫不相關的信息連接在一起,黎易得到了一條有些異想天開的世界邏輯:
這些共處一條列車內的詭異存在,都在互相遵守著對方的規則,一條條規則互相獨立,互不干擾地運行著,像是一個個精密咬合的機械零件,在列車上組成了一套嚴謹而完整的系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