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許明軍、大道寺重興一行人乘著小船離開,胡萬裡頓覺一身輕松,眺望了一眼保存還算完好的堺港,他不由頗覺好奇,都說京都這地方連年戰爭,破敗不堪,可看堺港的情形,似乎並未怎麽受損,看來堺港商人的能量確實不小,他不由萌生出上岸去逛逛的念頭。
從東興港出發,他便一直呆在船上,算算日子,已經大半個月了,這念頭一冒出來,便越來越強烈,正要招呼李健,李健卻快步走過來,道:“少爺,咱們艦隊應該換個地方停泊。”
“這地方不好?”胡萬裡隨口問道。
“是,風向不利於咱們。”李健輕聲道:“這海灣吹的是西北風,艦隊停泊在這裡,處於下風,極易被倭寇采取火攻。”說著,他一指北方,道:“船隊停泊到海灣北部最好,哪裡有高山遮擋,應是風平浪靜,屬下方才仔細觀察了下,那片海灣就隻一個小漁村,在那裡等候消息,船上的人員還可以輪流下船休息。”
聽的這話,胡萬裡不由微微點了點頭,他雖然很想去堺港逛逛,卻也不得不顧全大局,這片海域應該是村上水軍的活動范圍,看了看天色,他才道:“好,就去北部海灣。”
大半個時辰後,船隊便抵達海灣北部,因為背後就是高山,這片海灣確實是風平浪靜,而且離著堺港與瀨戶海域的主航道不遠,胡萬裡對此極為滿意,當即便吩咐道:“找個會倭語的去問問漁民,了解下這片海域的航線,順帶問問村上水軍的情況。”
“是,少爺。”李健應了一聲之後,才請示道:“那些鍛冶工匠能否允許上岸?他們平日裡都在底倉,活動有限。”
東興港艦隊一路搜刮的鍛冶工匠已經一百多人,連帶家屬已經裝了三艘船回程至少還要半個月左右,胡萬裡可不想這些工匠死在船上或是病在船上,微微沉吟他才問道:“那些工匠情緒怎麽樣?”
“很穩定。”李健連忙回道:“雖然因為數目漸大而將飲食改為一日兩餐但沒有人抱怨在船上也很配合,沒人惹麻煩。”
微微點了點頭,胡萬裡才道:“先讓一部分人上岸,看看效果,若有人企圖逃跑,就取消他們上岸的機會。”
海灣北部的山腳下是一道狹長的海灘,除了漁村之外都荒無人煙,草草的布置了警戒線和崗哨之後,護衛隊兵丁和一眾工匠都開始分批上岸長時間在海上漂泊是一件相當無聊的事情,所有人都渴望著能上岸,哪怕是在岸上走走也好。
護衛隊軍官清一色都是十八九歲的年輕人,正是喜歡繁華的年紀,得知有可能要在這海灣呆上三四天時間,不少人心裡就活泛起來營長王富貴上岸將警戒換防等事情安排好之後,正閑的無聊遠遠看見李健快步過來,他便連忙迎了上去,含笑道:“李團長,村上那些海賊的老巢離這裡有多遠?這兩日閑著,能不能打上一仗?”
“遠著呢。
”李健一邊走一邊含笑道:“距離這裡大約有兩三百裡,即便是順風,也要一日夜,而且那些海賊盤踞的地方,地形相當複雜,這兩日怕是沒仗可打,要不,王營長率隊往西邊去轉轉,這片海域往西不遠,有兩個城池。”
對於勒索倭國的城池,王富貴一點興趣都沒有,當即便笑道:“張大才的三營一路都沒機會開炮,讓他去轉悠吧,否則那小子回去非的抱怨個不休。”
“也好,那就安排三營去。”李健點頭道,腳下卻是走的飛快,趕著去給胡萬裡稟報。
王富貴瞟了四周一眼,這才快步跟上,腆著臉道:“李團長,在海上漂了這麽些時日,好不容易見到一個繁華的港口,能不能讓咱們去堺港逛逛?”
“逛什麽,倭國的港口有什麽好逛的?”李健側首斜了他一眼,道:“要逛自個跟少爺說去。”
“少爺哪會同意?”王富貴腆著臉笑道:“船隊工匠數目越來越多,要不,標下去堺港弄點糧食和新鮮的菜蔬?”
聽的這話,李健稍稍放緩了腳步,胡萬裡對倭國的鍛冶工匠搜刮是不遺余力,跟本就不嫌多,他也清楚,這樣做一方面是打擊倭國鍛鑄火器的能力,一方面也是為了彌補東興港工匠的不足,艦隊離開之時,肯定還要在京畿搜刮工匠的,這糧食確實要補充,微微沉吟,他才道:“這事我跟少爺稟報一聲再說。”
“去堺港購買糧食?”胡萬裡停下腳步,朝堺港的方向看了一眼,去堺港逛逛的念頭又冒了出來,微微一笑,他才含笑道:“我對堺港也頗感興趣,既是要購糧食,我明日帶幾艘船過去,順帶將與細川睛元會晤的地點定下來。”
一聽胡萬裡要去堺港,李健不由暗自腹誹,當即便苦笑著道:“少爺若是要去堺港,扈從的兵丁少了,屬下等不放心,扈從兵丁多了,少爺也是乏然無味,與細川睛元會晤的地點,完全可以讓王富貴去。下
聽的這話,胡萬裡不由一笑,帶著一大票荷槍實彈的兵丁逛街,那確實是大煞風景,微服進城,根本沒有可能,服飾,語言,風俗習慣什麽都不同,一進城就的露陷,略微沉吟,他才道:“行,那就讓王富貴去,會晤地點必須在火炮的射程之內。”
次日一早,王富貴便率著一連兵丁以及兩艘武裝商船在堺港碼頭靠了岸,木下藤吉郎、商人湯川二郎,海會禪寺禪僧東歸次郎帶著一行人在碼頭上恭迎。
見的還有和尚前來恭迎,王富貴不由大為奇怪,他也懶的多問,待的眾人見禮之後,他便徑直對翻譯道:“著他們在兩日裡準備稻米三百石,不準討價還價,記的叮囑一聲,按咱們大明的石計算,別玩什麽貓膩。”
三百石稻米不是大數目,對堺港而言跟本就不算回事,何況還是兩日之期,聽的翻譯木下藤吉郎忙躬身道:“閣下放心一定按期如數奉上。”
見的對方滿口應承下來而且態度相當恭謹,王富貴微微點了點頭,才道:“帶我們去城內轉轉。”
夕陽西下之時,一行快馬鏃擁著兩輛馬車快速的穿過了平安京的正門——羅城門,聽聞已經抵達京都,被馬車顛簸的渾身都快散架的許明軍不由好奇的掀開車簾,好奇的打量這座他從來就沒想來過的倭國京師。
飽受戰火蹂躪的平安京並非象許明軍想象的那樣滿目瘡痍破敗不堪,城中的朱雀大道寬闊筆直,街道兩旁黑色的房屋看來也還整齊就是街道上的行人不是很多略微看了看,許明軍便興致缺缺的放下了車簾,閉目養神,他知道,細川晴元會在第一時間接見他。
馬車很快就折向城北,拐進了一條兩旁種植著柳樹與櫻花的大道不久,便在一座廣闊的大宅門前停了下來工藤犬之助又累又乏的滾下馬背,來到馬車前,鞠躬道:“閣下請稍後,容在下進去稟報管領大人。”說完,便匆匆往大門而去。
景色優美的後院裡,年方二十的細川京兆家的家督,室町幕府的管領——細川晴元正悠閑的與幾個妻妾享用著他的晚宴,聽的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他不由微微皺了下眉頭,他最恨在用餐的時候被人打攪了,有什麽急事,非要在這時候進來稟報?
管領代六角定賴快步在門口停下,跪下鞠躬道:“主公,堺港代官屬下工藤犬之助在外求見,說有要事。”
一聽是堺港?細川晴元眉頭一跳,忙道:“讓他進來。”隨即又吩咐道:“帶他去大開間,見他們一起來聽聽。”
明人艦隊抵達堺港的消息,他昨日晚間便已收到,他根本也沒在意,因為明人艦隊一路敲詐勒索,堺港名聲在外,明人艦隊前來敲詐勒索,在他意料之中,不過,值得堺港手下快馬前來稟報,顯然就不是小事了。
匆匆進了大開間,在家督之位坐了下來,略微掃了幾位心腹一眼,細川晴元便沉聲道:“讓他進來。”
工藤犬之助進的房間,略微瞥了幾人一眼,便趕緊上前行禮,隨後便朗聲道:“稟主公,明人艦隊派來使者拜見主公,隨行還有北條氏家老大道寺重興、堺港的島津叉三郎。”
島津叉三郎也來了?細川晴元不由一陣納悶,島津是堺港最有實權的商人之一,是以前掌握對明朝貢貿易體系主導權的商人,他怎麽也來了?難道那些個沿途敲詐勒索的明人還能帶來貿易機會不成?
微微沉吟,他才對外吩咐道:“先將明人使者和島津叉三郎請進來。”說著,他便看向工藤犬之助,道:“明人艦隊沒有炮擊堺港?”
“開炮了。”工藤犬之助沉聲道:“他們還勒索十萬兩白銀,不過,後來大道寺重興上來解了圍,在得知木下藤吉郎是主公的手下後,便著臣下等火速度護送使者前來見主公。”
細川晴元的謀臣木澤長政輕聲問道:“火炮威力如何?”
說起明人火炮的威力,工藤犬之助仍是心有余悸的道:“威力極為恐怖,明人戰船在港口外,便直接開炮轟擊,聲如巨雷,聲勢驚人,炮彈能夠輕松打入城內,炮彈有如人頭般大小,沾著便死。”
一聽火炮威力如此之大,滿屋子家臣都是噤若寒蟬,細川晴元臉色亦相當難看,默然半晌,他才輕聲道:“明人有多少艘戰船?一艘戰船上有多少門火炮?”
工藤犬之助飛快的說道:“有二十七船,都是大海船,他們的戰船擁有上下兩層火炮,一艘船上應該有二十門大火炮,還有很多小火炮。
”
一艘船就有三四十門火炮?細川晴元不由一陣無語,聽的傳來腳步聲,他才揮手令工藤犬之助退下。
先進來的是島津叉三郎,待其見禮,細川晴元才道:“三郎前來是為何事?”
“自然是為與明國海貿一事。”島津叉三郎微微欠身道:“先聽聽明人使者的來意再說。”說著一躬,徑直在右旁跪坐,見這情形,細川晴元才看向門外,道:“請明國使者。”
許明軍一身儒生裝束,有些緊張的走了進來,他心裡很清楚,能與大內氏爭雄,盤踞京畿之地的大名,比起地方的大名那可是強勢遠了,一眼瞥見屋裡坐了不少人,他不由暗自腹誹了一句,這才躬身一揖,道:“明國許明軍見過管領大人。”
細川晴元微微皺了皺眉頭,這才沉聲道:“你是什麽身份?”
“大人能否屏退無關人等。”許明軍壯起膽子道。
“在座都是本家家老家臣。”細川晴元面色有些陰沉的道:“明使有話盡管說。”
“我們家少爺,艦隊首領,請大人前往堺港一晤。”許明軍徑直說道。
少爺?首領?細川晴元臉上露出一絲不屑之色,道:“你們是明國海賊?”
你們與海賊強盜又有什麽區別?許明軍不欲與他辯論,當即便沉聲道:“大明的海商,向來隻注重實力,我家少爺請大人見面,隻為兩件事,一,商議火炮火槍的買賣,二,商議倭國與大明的海貿。”
話一落音,滿屋的家臣都是振奮不已,明人賣火炮火槍給他們?木澤長政卻是沉聲道:“真是笑話,你們不過是明國的海賊,也敢妄談咱們日本國與明國的海貿?”
“海賊也分三六九等。”許明軍淡淡的道:“咱們家少爺手中擁有三大港口,南洋的滿刺加港,福建的月港,小琉球的東興港,手中商船上千,戰船上百,掌控著大明所有的海商,獨佔小琉球島......。”
對於港口,一眾家臣並不驚訝,倭國最不缺的就是港口,三個港口不稀奇,但是上千的商船,上百的戰船,卻是將他們雷的內嫩外焦,明國的戰船有多恐怖,他們才剛剛聽說,百艘這樣的戰船,那是什麽光景?
掃了眾人一眼,許明軍才接著道:“我們家少爺此番前來,為的是解決‘寧波爭貢’之役而來,希望倭國天皇、將軍、大內家、細川家一同遣使去大明京師上表請罪,以期重開朝貢貿易。”
稍一遲疑,細川晴元才問道:“能否請教一下,明國重開朝貢貿易,對你們有何好處?”
許明軍含笑道:“我們盤踞在小琉球,自然希望大明開放更多的港口,寧波、廣州、福州三個市舶司的開放不僅對倭國有好處,對小琉球也有好處不是?”
微微點了點頭,細川晴元才微微躬身道:“辛苦先生,請先生先下去休息。”待的許明軍被帶離,他便掃了眾人一眼,道:“諸位怎麽看?”
島津叉三郎率先開口道:“諸位想來並不清楚,南洋滿刺加港是南洋最大的貿易港,是中西方貿易的中心,比堺港繁華多了,福建月港,是明國如今唯一對外開放的港口,堺港的瓷器、茶葉都是來自月港,至於小琉球的東興港,卻從來沒聽說過。
一路上,我詳細問了下北條家的家老大道寺重興,明人之所以前去找北條家麻煩,是因為明人的三艘勘察航線的船隻被北條水軍偷襲,為此,北條家付出了四十萬兩白銀......。”
四十萬兩白銀!眾人不由倒抽一口冷氣,三艘船就敲了北條家四十萬兩白銀!這北條家家底不薄啊!
微微一頓,島津叉三郎才接著道:“北條家也算是因禍得福,以二十萬兩白銀從明人手中購買了一百門火炮,三百枝火槍。
”
北條家購買了一百門火炮, 三百枝火槍!所有家臣武將立刻都齊齊望向細川晴元,人人心裡都隻一個想法,不買火炮火槍,怕是沒法混了!
“大道寺重興來京都做什麽?”木澤長政輕聲問道。
“是明人請來聯絡京都大臣以及足利義晴的。”島津叉三郎說著,掃了眾人一眼,才道:“月港的私商這些年極少前來堺港,咱們必須抓住這次難得的機會。”
木澤長政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細川晴元,晴元微微點了點頭,道:“諸位都先退下。”
待的眾人退下,木澤長政才道:“二十萬兩白銀,一百門火炮,三百枝火槍,主公咬咬牙也能買的起,不過,大內氏佔著大森銀山,可是比主公有錢,大內義隆若是買個幾百門火炮,上千枝火槍,京畿可就危險了。”
細川晴元眉頭一皺,沉聲問道:“什麽意思?”
“明人艦隊二十七艘船,一艘船上火炮三四十門,火槍數十枝,這是近千門火炮,數千枝火槍。”木澤長政幽幽的道:“主公若能得到這批火炮火槍,足以一統天下。”
“你瘋了!”細川晴元吃驚的看著他,不自覺的壓低了聲音,道:“明人艦隊如此強大,如何能夠搶奪他們手中的火炮火槍?這太冒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