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天亮的早,卯時剛過,天色已經微亮,卯正十分,漢武的各個小巷裡此時開始出現三三兩兩的稀疏人影行色匆匆的湧上被連夜打掃的乾乾淨淨的各條大街,不多時,各條大街上便形成了洶湧的人流,湧往漢武城東北的作坊區。
這年頭生活很單調,晚上幾乎沒有什麽娛樂,大多數的作坊工人天黑便上床,天亮便起身,作坊主為增加勞作時間,亦是手段盡出,增加工錢,提供免費的上好的早點,因此漢武的作坊工人都是起身便往作坊趕。
內港灣鼎盛碼頭,三艘風帆戰艦在晨風中緩緩的靠上了碼頭,看船舷上的字號,便知這是東興艦隊的戰艦,一身軍裝的劉思武踏上碼頭,深吸了口氣,才道:“現在是什麽時間?”
衛兵連忙應道:“報告司令,差一刻鍾便是辰時。”
“走,先吃早點。”劉思武說著便大步前行,雲紋頭皮靴的鐵掌在水泥路面上錚錚有聲,一行衛兵趕緊的跟了上去,警衛連長雲小舟快步跟上前,試探著道:“司令,時間還早,南城有家胡辣湯特正宗......。”
“不了。”劉思武不假思索的道:“辰時四刻必須趕到總兵府,就去總兵府附近。”其實漢武港碼頭附近也有不少酒樓和飲食早點鋪,而且多是通宵營業,不過,他們一身軍裝,卻是不適宜在碼頭這種場合用餐。
本來戰艦是不應該來漢武港的,屏山北側有啟明軍港,不過,他卻是不願意從啟明軍港登岸,太遠不說,他也不願意多與李健打交道。倒不是與李健關系不好,嘉靖八年起,兩人就一起摸爬滾打,雖然明爭暗鬥的不少,但並影響兩人的關系,只是兩人如今都是手握重兵。卻是不得不疏遠一點。
碼頭上有不少招攬生意的轎子和馬車,見的劉思武一行,幾輛馬車很快就迎了上來,轎子卻是沒動,這些個轎夫都清楚,護衛隊的官兵是不可能坐轎子的,這是規矩,打頭的馬車夫孫小軍老遠就看出這是個對方一行裡肯定有護衛隊的高級軍官,但走跟前。看到劉思武肩章和領子上分別是一顆金光閃閃金星時,他忍不住擦了擦眼睛。
護衛隊官兵有錢,喜歡坐馬車,也從來不少車錢,歷來都是馬車夫最喜歡招攬的顧客,對於護衛隊的軍銜,馬車夫一般都清楚,不過。佩戴金星的護衛隊軍官,孫小軍還是頭一次遇上。聽說這是護衛隊軍銜最高的軍官,跳下馬車,他有些拘謹的躬身道:“列為軍爺,可是去總兵府?那可有老遠長的路......。”
劉思武停下腳步道:“多少錢?”
“軍爺隨便大賞便是。”孫小軍滿臉是笑的道。
“可別,說清楚的好。”劉思武含笑道:“給少了,你們閑磨牙。給多了,咱們吃虧。”
見劉思武年輕,而且語氣隨和,孫小毛略感輕松,當即便笑道:“軍民魚水情。護衛隊就是咱百姓的子弟兵,小的們哪好意思張口......。”
這是個老油條,劉思武也懶的跟他磨牙,當即便道:“五輛車,兩塊銀元。”
“好嘞。”孫小軍登時眉開眼笑,連忙回身招呼馬車。
因為大街上趕著去作坊上班的人多,馬車跑的並不快,辰時三刻,劉思武才在距離總兵府一箭之地下了車,剛剛下的馬車,便見一騎飛奔而來,瞥了一眼,見的是伍子順,他不由興奮的揚了揚手。
伍子順在馬上早已看見了他,當即一勒馬韁,淡淡的道:“一早到的?”
這不是廢話!劉思武也懶的答,這個麻子素來性子冷談,他早已是見怪不怪,當即便笑道:“在總兵府門前大街揚鞭催馬,你就沒顧忌?”
“少爺才沒那麽多規矩。”伍子順說著便躍下馬來,挽著馬韁,緩步前行,他已隱隱猜到,益世子朱厚燁襲封益王,胡萬裡這是準備要出手了,只不過,他一時想不明白,東興港會從何處下手?
伍子順話不多,劉思武是很清楚的,也不見怪,隻緩緩的與他並肩而行,兩人堪堪到的總兵府門前,李健也騎馬趕到,躍下馬來,衝著伍子順微微點了點頭,他便看向劉思武,道:“回來就聽說,你又添了個丫頭?”
“什麽叫又?咱這才是第二個丫頭。”劉思武斜了他一眼,回敬道:“你的是不也是個丫頭?”
“嗨,我這是兩年不在家,你看著,第二個準是大胖小子。”李健笑道。
“拉倒吧。”劉思武撇著嘴,眼珠一轉,他才道:“少爺會否允許咱們納妾?”
護衛隊高級軍官的老婆都是胡萬裡或是其妻妾的丫鬟,也是胡萬裡指的婚,還真是不敢隨便納妾,是以劉思武才有此一問。
略微沉吟,李健才道:“少爺寬厚,納妾的事情應該不會過問。”
“不見的。”伍子順難得的開口道:“聽薛先生說,小琉球準備循大明例,百姓必須沒有子嗣,,才允許納妾。”
“咱可不是沒有子嗣?”劉思武眨巴著眼睛道。
伍子順瞥了他一眼,道:“你才多大年紀?”
“不小了,二十六了。”劉思武笑道:“難道非要等到三十?”
“東興港如今首要任務還是發展人口。”李健斟酌著道:“這個規定不好,得跟少爺說說。”
李風烈這時從大門內走出來,看了三人一眼,含笑道:“三位請在書房候著,少爺馬上就來。”
“風烈,叫人弄兩個包子墊墊,我還沒吃早點。”劉思武卻是大大咧咧的道:“不知要談多久呢。”他已經察覺這次胡萬裡召見,定然是有大動作。
李風烈聽的一笑,道:“打秋風打到總兵府來了,還真有你的。”說著,他便吩咐門房道:“趕緊麻利的去弄兩饅頭。”
“小氣。”劉思武嘀咕著道。
“還真不是小氣。”李風烈笑道:“總兵府沒有大肉包子,都是小籠的。一咬流油,咱這可是體貼你。”
幾人說笑著進了總兵府,等到的胡萬裡的書房外,劉思武早已就著一碗涼白開狼吞虎咽解決了兩個大饅頭,李健刻意與他拉開了距離,輕笑道:“幸好是在總兵府。要是在大街上,見你這種吃法,沒人敢把子弟送進護衛隊了。”
“這可是白面饅頭......。”劉思武說了一半,便趕緊的住了嘴,胡萬裡已經快步上了走廊,三人忙迎上前齊齊敬禮,道:“少爺——。”
胡萬裡微微頜首道:“進去吧。”
進的書房,胡萬裡徑直在主位坐了,開門見山的道:“我準備在遼東都司金州衛的青泥窪口(大連)、山東即墨(青島)建立兩個私港。”
對於大明的海域。劉思武、李健、伍子順三人閉著眼睛都知道,聽的這話,三人都是大為驚訝,在江南建三個私港也就算了,畢竟離著北京老遠,但在即墨和青泥窪口建私港,這等於是將私港建在京師的眼皮子底下,隨時可以威脅大明的京師。這豈非是是逼迫大明跟東興港開戰?
伍子順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胡萬裡此舉是何用意。就算是要假冒益王朱厚燁,也犯不著逼迫朝廷這時與東興港開戰,況且,朱厚燁才襲封益王,這是何用意?
略微遲疑,李健才道:“少爺。這幾年護衛隊發展的迅速,但朝廷也沒閑著,南直隸,北直隸的水師規模如今都不小,北上建立私港。無異於是逼迫朝廷開戰,屬下等倒不是怕打仗,而是戰事一起,小琉球的發展勢頭必然被打斷......。”
劉思武卻躍躍欲試的道:“少爺是想摧毀朝廷新建的兩支艦隊?”
伍子順看了他一眼,斟酌著道:“少爺,一旦開戰,澳門、廈門、寧波三個私港貿易必然斷絕,是否再拖延兩三年。”
“再拖下去,只會更殘酷。”胡萬裡沉聲道:“三個私港暫且不管,這幾年小琉球已經有足夠的儲備,攪一攪,將朝野視線都集中到黃海、渤海去。”
聽的這話,伍子順隨即明白過來,這是要轉移朝廷的視線!不料,胡萬裡接下來又道:“以跟大明開戰為由,斷絕對倭國的所有武器彈藥糧食的供給,派人給足利義維,就說急需白銀,與他聯手攻打大內義隆......。”
聽的這話,三人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胡萬裡這究竟是想幹啥?到底是要打倭國,還是打大明?半晌,劉思武才道:“少爺,誰是虛?誰是實?”
“都要打贏。”胡萬裡說著看了三人一眼,道:“伍子順,將益王朱厚燁的事情給他們二人詳細的說說。”
聽的這話,伍子順不由一愣,隨即便反應過來,這事不可能瞞住劉思武、李健二人,即便僥幸成功,胡萬裡也需要護衛隊來維護他的皇位,這對他而言,是件好事,至少無須擔憂事後被滅口,不過,這事情知道的人越多,風險也就越大,他不由的看向胡萬裡。
胡萬裡微微點了點頭,便端起茶盅,斯條慢理的啜著茶,要偷梁換柱,首先的穩住護衛隊的軍心,軍心穩定,民心自然也穩定,若是因為偷梁換柱而將小琉球弄的內訌,那就得不償失了,因此,這事必須的告訴劉思武和李健二人。
聽的伍子順將益王朱厚燁的情況緩緩說完,劉思武、李健都是一臉的驚喜,不言而喻,胡萬裡這是要謀奪大明的天下,半晌,李健才開口道:“少爺若是假冒益王朱厚燁,就始終的冒名頂替下去,這對少爺有些不公,以東興港的發展速度,十年之後,必然能夠堂堂正正的爭奪朱家的天下。”
十年之後,天知道十年之後又會是何光景?再說,十年之後,他已經四十七了,再爭幾年天下,至少也的五十多了,屆時,整個大明打的稀爛。他除了休養生息,還能做什麽?等不起,他如今是真的等不起!
至於冒名頂替,他倒是不委屈,反正是穿越來的,這天下姓朱還是姓胡。對他來說有什麽區別?這天下姓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夠掌控這天下!掌控一個繁華富庶,而不是被打的稀爛的國家,什麽推倒重建,那都是鬼話,人口不是莊稼一年就能夠長起來,沒個幾十年,根本發展不起來。
再說了,就算是推倒重建。他還能建個什麽樣的國家出來?資本主義、社會主義?君主立憲?那都是扯談,大明的體制在這個時代已經算是很好的了,他可以保留小琉球這個試點,但絕不敢在大明嘗試。
端著茶盅出神了半天,胡萬裡才輕輕放下茶盅,道:“一將功成萬骨枯,哪一次改朝換代不是血流成河?能以最小的代價篡奪這天下,些許損失又算的了什麽?”微微一頓。他才接著道:“還有一筆帳,你們算過沒有?護衛隊一年的軍餉是多少?已經突破二百萬兩了!
十萬正規兵力。已經差不多是東興港能夠承擔的極限,也就是說十年之後,護衛隊的規模亦只能維持在十萬上下,以十萬兵力橫掃大明?在末世,倒是可以摧枯拉朽,但如今大明並非末世景象。”
聽他這一說。三人登時無語,護衛隊如今正規兵力便是六萬,一年的軍餉至少一百六十萬以上,這是明擺著的,還有南洋各地的駐軍。二百萬還真是一點不虛,另外,大量的戰艦火器彈藥軍輜也是開支不菲,這幾年若不是掠奪南洋各國和倭國,東興港根本無法支撐護衛隊如此的規模的擴張。
雖說東興港這幾年的海貿利潤增長較快,但護衛隊根本就是一個噬金獸,兵力若是擴張到二十萬,一年的軍費開支至少要高達五六百萬,這根本就是不堪想象的事情,降低軍餉,目前顯然是不行的。
不過,還有一件事情,伍子順卻是不得不提醒,遲疑了半晌,他才小心翼翼的道:“少爺,一旦跟朝廷的兩支水師開戰,朝廷會否威脅少爺遠在西安的家人。”
提起這茬,胡萬裡不由暗歎了口氣,眼前不由的浮現出那個便宜的二弟胡萬山的樣子,當初讓胡萬山會西安舉家南逃,沒有成功,如今已經沒有任何的營救機會,西安實在是太遠了,那家人遲早怕是會被他牽連。
略微沉吟,他才緩聲道:“應該不會,不到最後關頭,朝廷不敢以此來激怒東興港,東興港畢竟沒有公然造反,這事我跟嚴世藩叮囑過。”
伍子順對此卻是不以為然,還沒公開造反?要怎麽才算公開造反?嘉靖真要鐵了心,嚴嵩又如何保的下?這事他也是束手無策,提醒一下,不過是怕胡萬裡日後怪罪下來而已。
“行了,這事記的禁口。”胡萬裡說著擺了擺手,道:“你們先下去擬個計劃上來。”
“屬下遵命。”三人連忙起身道,隨即敬禮退了出去。
出了總兵府,伍子順便與二人分手,如今胡萬裡已然的定下了篡位的計劃,而且開始著施行,建昌府那邊,他就必須的重新部署人手,一個細節都不能遺漏,胡萬裡肯定是要往建昌府南城的,可不能有什麽疏漏。
劉思武、李健而人則是直接去了北營的漢武艦隊司令部——其實也就是原來的二師師部,進的李健的簽押房,劉思武一落座便毫不客氣的道:“這幾年,漢武艦隊都在南洋一帶轉悠,不熟悉倭國的情況,打倭國就交由我的東興艦隊,朝廷那兩支水師由你們對付。”
“南洋艦隊也調回來了......。”李健看著他道:“黃海、渤海的情形也就東興艦隊熟悉,混編吧,再說,你知道少爺打倭國是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劉思武懶散的往椅背上一靠,懶洋洋的道:“該不會是為了大內家的石見銀礦吧?”
“你小子......。 ”李健操起一把蒲扇邊扇邊關了房門,而後才折回來坐下道:“少爺這是想暗度陳倉,在北方打一打朝廷的兩支水師,做出在青泥窪口、即墨建私港的樣子,吸引朝廷的注意力,然後從容布置南方的事,打倭國,一是為了杜絕倭國在緊要關頭搞小動作,二則就是為了銀子。
雖說東興港這幾年儲備充足,可一旦開戰,大明的所有貿易都會被掐斷,對倭國的貿易自然也隨之斷絕,這幾年,倭國每年輸入的白銀數量,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一旦於大明大打出手,誰也不敢斷言輸贏,任何意外都有可能發生,這銀子自然是多多益善,軍餉開支至少的保證。”
劉思武微微點了點頭,倭國這幾年的銀產量是大有提高,一年輸入小琉球就在百萬兩左右,這筆銀子來源確實不能斷,略微沉吟,他才道:“青泥窪口、即墨建私港,少爺是準備打持久戰?而倭國則是要速戰速決!”
“不錯。”李健含笑道:“所以我才說要混編嘛。”
劉思武不接這話,卻是順著風勢換了個地方,壓低聲音道:“你說,少爺真就心甘情願冒名頂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