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支兒臂粗的火把將寬大的中軍大帳裡照的一片通明,俺答端坐在帥案後一言不發,兩側,韃靼各部首領青台吉、兀蠟哈、哈剌漢、板不孩、乞慶哈、岱青以及大同叛將高懷智、李天章等都正襟危坐,人人心裡都清楚,可汗連夜召見,必然是有重大舉措。
要說這一仗,人人心裡都覺的憋屈,為了追擊益王,大軍來會奔波,一戰未接,卻累的要死,不過,一眾首領都不敢有怨言,畢竟這次出來不是搶劫來的,而是為了殲滅益王和東興港護衛隊的主力,以保障與大明的通貢互市和割佔山西陝西。
駐營最遠的昆都力哈(老把都)最後進帳,瞥了一眼大帳裡的情形,他忙快步上前,向俺答汗行禮後便在左手首席盤腿坐下。
“都到齊了。”俺答掃了眾人一眼,緩緩開口道:“自嘉靖十一年咱們率部屯居河套以來,與大明征戰不斷,為的是什麽?就是為了通貢互市!部族要壯大,離不開漢人的布糧茶鹽鐵,打了整整十年,嘉靖終於同意了通貢互市,卻又冒出了個益王。
今次出兵攻打益王,不僅是為了保障咱們得之不易的通貢互市,為了奪取更富足的山陝之地,也是因為益王的強大已經威脅到咱們部族的生存!”
微微一頓,他才沉聲道:“精心部署,必勝的一戰,打到現在,已經打成僵持的局面,咱們雖然一戰未敗,但已經輸了,不能全殲益王和他的四萬護衛隊,這一仗就已經輸了!今日益王遣人前來招降,要本汗臣服。條件是允許汗蒙自龘由貿易,各部落管理照舊,各部落首領封爵授官......。”
“不能臣服!”老把都想都沒想,便直接開口道:“可汗是博爾濟吉特氏,是黃金氏族,
是不地汗親賜的‘土謝圖徹辰汗’。怎麽可能臣服大明?簽訂兄弟之盟還差不多。”
“對!憑什麽向益王臣服?”兀蠟哈站起身,大著嗓子道:“他益王被咱們打的窩在深井堡不敢出來,咱們憑什麽臣服他?”
“就是!”哈剌漢也跟著道:“不能墮了可汗的名頭!有本事真刀真槍的打一仗,贏了咱們再說!”
韃靼崇尚勇武,這話一出,大帳裡一眾人登時紛紛響應。
俺答一臉木然的看著眾人叫囂,他很清楚,簽訂兄弟之盟倒沒什麽,但臣服大明必然會引起一眾部族的極力反對。若一意孤行,貿然同意,十幾年東征西討豎立起來的威信,很可能就一朝崩潰。
待的眾人聲音小了下來,他輕咳了一聲,帳中登時就安靜下來,紛紛各自落座,掃了眾人一眼。俺答站起身,揚聲道:“益王朱hòu燁欺人太甚!咱們必須狠狠的教訓他一下。讓他從此不敢小瞧咱們韃靼鐵騎!明日發兵猛攻宣府,咱們與明軍各出四萬,分從四面進攻,一舉拿下宣府城!第一個攻上城頭者,封萬戶!”
“遵命!”一眾人忙起身轟然應道。
“高懷智。”
“末將在。”高懷智忙躬身道。
俺答沉聲道:“去明軍大營傳令,明日一早。著他們猛攻東北兩面。”
“末將遵命。”
“昆都力哈,你率所部攻擊西面,兀蠟哈,你率所部攻打南面,其他各部跟本王一道防備益王大軍增援。”
“遵命。”
“攻破了宣府。益王那兩萬大軍便獨木難支,這一戰勝了!咱們不僅有望一統大漠,更有望一統中原,敗了,河套都沒咱們安身的地方!”俺答說著一揮手,道:“都下去準備。”
待的眾人都退出大帳,李天章才緩步上前躬身一禮,道:“可汗,這損失太大了......。”
“明軍這些年太弱了,這些個部將一個個也都是心高氣傲,眼高於頂,不讓他們親自見識一下益軍的厲害,他們是不會甘心的。”俺答悶聲道:“損失幾千人,我還承受的起,為了長期的和平,這個代價值!”
聽的這話,李天章不由暗暗讚同,這些個部落首領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主,不讓他們在益軍面前撞的頭破血流,就算俺答臣服了,他們以後也會挑釁益軍,招惹事端,那等若是給益王征繳韃靼的借口,甚至有可能給韃靼帶來滅族的災難,從這方面來講,別說是幾千人,上萬人的代價都值的。
略微頓了頓,俺答便接著道:“你明日一早再去見一趟益王,臣服可以,但必須封王,不的插手部落間事務,盡量爭取得到東興港的新式火槍,順帶解釋一下攻城的原因。”
“末將遵命。”李天章忙躬身道。
“下去吧。”俺答說著也起身出了大帳,望向北方黑乎乎的宣府城,韃靼騎兵雖然不擅長攻城,但這些年來攻城攻關也積累了不少的經驗,若還是原來的邊軍,根本就抵擋不住如此大規模的攻擊,但有護衛隊在,他還真是沒抱什麽指望。
當然,若是能夠攻陷宣府,那自然更好,嘉靖和益王的主力如今都在宣府,真能一戰而勝,別說一戰而勝,只要能夠讓他看到勝利的希望,他都會傾盡全力攻打宣府,這是百年難遇的機會,真能在宣府大勝,他就有機會長驅直入,一統中原。
敗了也無妨,他還可以向益王稱臣,讓部族得以休養生息,逐步壯大,這個局面,左右都壞不了!
北大營,聽聞高懷智傳俺答軍令,各出四萬兵丁分攻宣府四面,毛伯溫、翁萬達、麥福、陳講、張達等一眾文武大員都是頗覺詫異,沒想到俺答居然會如此公平,也沒想到俺答會不計傷亡強行下令攻城!
略微沉吟,毛伯溫才望著高懷智,道:“高將軍,俺答汗連夜召集眾將商議,就為強行攻城?”
高懷智哪敢說不相乾的話。微微一笑,道:“在下只是前來傳可汗軍令的。”說著一拱手,道:“告辭。”轉身便出了大帳,留下一眾人面面相覷。
半晌,翁萬達才道:“此事透著幾分蹊蹺,宣府城高牆hòu。重兵駐扎,防禦森嚴,即便是四面強攻,也未必能夠攻的下來,而且傷亡必然巨龘大,韃靼南侵,素來損失甚微,俺答汗這次為何要如此不計傷亡的強攻?”
山西巡撫陳講緩聲道:“俺答此番發狠,應該是預料到可能有滅族之禍。”
“不對!”翁萬達沉聲道:“這一點。俺答早有預見,而且就算要強攻,俺答也不會如此公平,各出四萬兵力,四面攻城,這有些反常!按理,韃靼最多會主攻一面,況且四面攻城。也應該有主次之分!”
“沒有主次,四面都是主攻。”毛伯溫沉聲道:“俺答這應該是要分散城中的火力。四萬兵力,咱們還損失的起,麥公公,你說呢。”
“咱家不知兵事。”麥福皮笑肉不笑的說道:“不過,皇上手頭如今可就這麽點家底,可不敢隨意的消耗。若是韃靼人拚命,咱們也不能看熱鬧,但不能讓他們看咱們的熱鬧。”
次日一早,急促的鍾聲便響徹整個宣府城!
城外敵軍從四面大舉進攻的消息馬上就在城內傳了開來,城裡的氣氛立時就緊張起來。大街小後立即戒嚴,隨處可見大隊兵馬趕往各段城牆,總兵白爵調兵遣將安排好防守任務之後,隨即匯同巡撫王儀一起趕到鎮國府,卻被告知,東洋伯劉思武已經趕去城牆了。
西南城牆的角樓,劉思武神情凝重的放下望遠鏡,他本以為韃靼不會攻城,卻沒料到對方竟然會大舉攻城,不知這俺答的腦袋是不是被驢踢了,竟然會下如此腦殘的命令,有護衛隊二萬兵丁在,別說四十萬,再給你添一倍的兵力,也沒可能攻下宣府城!難不成是想攻打宣府來吸引殿下那二萬人馬來援?那可是想的太天真了!
“司令,有回回炮。”副官指著西邊大營道。
劉思武早就看見了那二三十門回回炮,微微沉吟,他才道:“給野戰炮營提供足夠的馬匹,不能讓回回炮近身。”略微一頓,他才接著下令,“命令所有的新七師新八師都給我上城牆協助防守,再令吳小驢的二師協助防守四面城牆,一師各團分別在四面城牆下待命,嚴令各部,節約彈龘藥。”
白爵、王儀正好走過了,聽的這道命令,白爵連忙拱手道:“東洋伯,韃靼來勢洶洶,今日怕是一場苦戰。”
劉思武回身瞥了兩人一眼,淡淡的道:“新兵裝備不齊,頂不了多大的用,護衛隊老兵只有二萬人,我只能是協助二位守城。”
聽的這話,白爵是真急了,尼瑪,護衛隊軍餉高的離譜,打起仗來,卻只是協助,這是哪門子道理?他連忙道:“護衛隊可是頂梁柱......。”
“是頂梁柱不錯。”劉思武不想與他浪費唇舌,伸手按了按,道:“但火炮火槍的彈龘藥消耗大,好鋼的用在刀刃上,城下可是四十多萬大軍,兩天將彈龘藥消耗完了,就是個麻煩事,白將軍按慣例守城便可,我保證不會破城。”
聽的這話,白爵忙拱手道:“東洋伯放心,合城軍民必定嚴防死守。”
“好!”劉思武頜首道:“此戰,不論是守城,還是出城追擊,都少不了諸位的功勞,還請白將軍轉告下去。”
“還要出城追擊?”王儀驚訝的道。
劉思武點了點頭,篤定的道:“肯定要反攻,益王殿下就在對面的深井堡,對方一旦撤軍,就是我們反攻之時。”
“轟轟”零星的野戰炮開始轟鳴,這是開始調整射擊諸元,零星的實心炮彈接二連三的落在回回炮的四周,一眾韃靼兵丁抬頭張望,愣是沒見到火炮,直到城中騰起硝煙,他們才反應過來,火炮是架在城裡的,一個個不由的驚恐不已,對方這火炮打的也太遠了。
野戰炮打的確實遠,以四十五度射角完全可以輕松達到四裡,雖然架在城裡,仍然可以炮擊城外三裡左右的目標,只不過沒什麽準頭而已,但五十門口火炮齊射,準頭不準頭已經不重要了。
僅僅隻隔了一柱香時間,隆隆的炮聲便響徹宣府城,隨著炮聲,密集到肉眼可見的十二磅實心炮彈慢悠悠的成片飛了過來,正在向前推進的幾十架回回炮登時就被打的稀裡嘩啦,碎了一地,一眾兵丁也倒了一片,僥幸沒傷著的兵丁嚇的拔腿就往回跑。
大軍陣前,兀蠟哈愣愣的看著這一幕,半晌沒有回過神來,辛辛苦苦連夜趕製的幾十門五梢回回炮,原本還準備大顯身手的,娘的,這還距離城牆二三裡遠就被打的稀爛,對方這火炮也太厲害了!早知道就不往前推了,更令他恐懼的是,對方這火炮比他的回回炮打的可準多了,而且威力絲毫不會差,這要想衝到城牆下,得死多少人?
“咚咚咚”沉悶的鼓聲從西面傳了過來,這是老把都擂響了進攻的戰鼓!
“咚咚咚”東邊也響起了戰鼓聲,
兀蠟哈愣了愣神,便發狠的道:“擂鼓!衝鋒!。”到了這個地步,就是漫天箭雨,也的頂著往前衝!他要敢不衝,回去,俺答肯定會跟他借人頭一用!
看著一大片黑壓壓的仿佛是螞蟻一般漫過來的兵丁,巡撫王儀臉色有些蒼白的道:“東洋伯、白將軍,咱們還是去鍾樓吧,那裡地勢高,能夠俯瞰全城,便於指揮。”
劉思武回首看了他一眼,道:“二位先去罷,我要觀摩一下韃靼人如何攻城。”
“東洋伯,這裡不安全。”白爵沉聲道:“韃靼有不少神射手,能輕松命中一百五十步的目標,能射二三百步的也不鮮見。”
射術高手,劉思武沒見過,卻聽說過,二三百步已經是堪比甚至是超過米尼槍了,他微微有些驚訝的道:“這種神箭手應該不多吧。”
“不多,但也不少。”白爵沉聲道:“俺答手下至少有兩三百神射手,每逢大戰都能看到他們的身影,他們往往就夾雜在攻城的步兵中,專門有人掩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