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思殿,書房。
胡萬裡獨自在房間裡緩步的踱著,讓嚴嵩慫恿嘉靖與韃靼結盟,是胡萬裡在得知成國公朱希忠、翟鑾率領薊州三鎮投靠之後生出的想法,他斷定嘉靖不會在明知必敗的情況下還來攻打京師自尋死路,這家夥不象建文帝那樣一根筋,東興港的兵力也沒有當年朱棣靖難之時那麽雄厚,他必須想法子讓嘉靖身敗名裂,才能放手打擊,而後名正言順的登基稱帝!
對於嘉靖的處境和反應,他反覆的思考過,嘉靖率領邊軍反攻京師,就是無可厚非之事,但他不可能率領邊軍南下,那樣不僅會盡失民心官心,連軍心也會失掉,他要倚重邊軍,只能在西北立足,而在西北立足,他就會陷入腹背受敵的處境。
不僅僅是腹背受敵的處境,還是一個坐以待斃的局面,要想改變這個局面,嘉靖唯一的選擇便是與韃靼聯盟,即便嘉靖明知與韃靼聯盟是飲鴆止渴,是引狼入室,是在刀尖上跳舞,他也別無選擇,他不是坐以待斃的人!
更何況,在嘉靖看來,與韃靼聯盟,不僅能改變他腹背受敵的困境,還有機會反攻京師,與他一較高低,他豈會不嘗試?只要能夠擊敗他,擊敗東興港,嘉靖應該會不擇手段!
對於韃靼而言,他這個偽益王也是一個極大的威脅,不僅是因為他在靖難檄文中明確的表態要掃平西北,更因為東興港的火槍火炮已經足以威脅到韃靼騎兵的生存,相信韃靼和嘉靖一樣,對他的態度都是必欲除之而後快,這一對難兄難弟,在他造成的巨大壓力下,定然會一拍即合!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如今嘉靖遷都西安,擺出平分天下的姿態,這是在有意的麻痹他。也有可能背後還有名堂,不過,不管嘉靖是何用意,他必須的順水推舟,他也需要時間擴兵備戰,嘉靖不會給他太多的時間,最遲。明年春夏之時,就可能發動大戰!
但是順水推舟也有個麻煩,這有可能給天下人造成他胸無大志的錯覺,如今天下人都在看著他的反應,該如何破解?
次日早朝之後,胡萬裡便將薛良輔、劉思武、李健、成國公朱希忠、翟鑾、曹子登、楊爵、劉魁等人留下。掃了眾人一眼,他才緩聲道:“昨日的金陵報都看了吧?”
聽的這話,楊爵毫不遲疑的開口道:“皇上遷都西安,無異於退避三舍,且隻令內陸七省繳納賦稅以作養西北六鎮邊軍,下官懇祈殿下以天下蒼生為重,暫罷刀兵。”
“暫罷刀兵。置殿下於何地?”朱希忠當即沉聲道:“奸佞未除,殿下當繼續勤王。”
“妄動刀兵,盡失民心。”楊爵絲毫不示弱,當即沉聲道:“殿下豈會為一己之私,陷天下萬民於水火?這是陷殿下於不義!”
胡萬裡瞥了他一眼,這個同年著實是執拗了一點,在監獄呆了幾年也沒磨掉一點棱角,做言官倒真是不錯的人選。
聽的楊爵這話。眾人都不由的暗罵了一聲迂腐,益王起兵兵造反,都打進京師,將嘉靖逼的遷都了,還有什麽大義可言?想歸想,這話卻沒人敢說,見的朱希忠沒法反駁。翟鑾緩緩開口道:“下官竊以為,大明疆域不能一分為二。”
這話算是說到了點子上,胡萬裡也不想聽他們吵,當即頜首道:“這話有理。不過,百姓也都渴望太平,這一點也不能不顧及,凡事不可操之過急,本王也無意主動挑起戰事,卻不得不防,而且也須保護治下子民免遭戰亂之害。
劉思武、李健,你二人從護衛隊挑選一批骨乾趕赴薊州、宣府、大同三鎮,挑選精銳,加以強訓,嚴防韃靼來犯。”
“下官遵命!”二人忙敬禮道,稍一遲疑,劉思武才道:“還請殿下明示,以多少兵力為限?”
“邊軍不比衛所兵丁,多為青壯,日常訓練也並不懈怠。”胡萬裡略微一頓,便道:“三選一罷,一應待遇與護衛隊同例。”
三鎮邊軍本就不少,還有從京師撤到宣府的數萬京營兵丁,二挑一,那至少就是六七萬兵丁,待遇與護衛隊同例,京師不久前又才新招了兩萬新軍,這一年光是軍餉就的二三百萬!這還不包括火器和彈藥,朝廷哪來如此多銀子養兵?
眾人都聽的一呆,翟鑾連忙躬身道:“殿下入京師之時,公告天下,免賦稅一年,且太倉銀庫已被清空......。”
“銀子的事情,你們無須操心!”胡萬裡語氣輕松的說道,雖然說的輕松,但他卻一點也不覺的輕松,在小琉球他一直不敢擴軍,不僅是因為人口,也是因為經濟的壓力太大,但現在他卻是沒有辦法,面對嘉靖和韃靼的聯手,他不得不盡快的擴充兵力。
胡萬裡輕松的語氣卻是讓翟鑾等人暗暗吃驚,一個個都在猜測東興港究竟富裕到了什麽程度?一年不征賦稅,還敢幾百萬幾百萬的往外花,僅僅是這份財力,嘉靖就根本沒有可比性!
一眾人登時都不吭聲,胡萬裡從邊軍中挑選精銳,而且是打著防范韃靼騎兵侵擾的借口,雖然明知他這是為征伐西北做準備,卻也沒法反駁,而就連楊爵也識趣的閉上嘴。
見有些冷場,翟鑾忙躬身道:“殿下,如今各部院官員奇缺,且小琉球、呂宋、南洋等地又新建行省,處處都急需官員,下官懇祈從兩京國子監擇優錄取一部分監生以充實朝廷和地方。”
擇選官員?胡萬裡腦子裡登時就冒出一個主意,略微沉吟,他才道:“監生良莠不齊,需要大力整頓,如今國家正是用人之際,我意昭告兩京十三省,明年開一科恩科。”
開一科恩科!翟鑾登時佩服的五體投地,這一手實在是太厲害了,這不僅是對嘉靖平分天下的回擊,而且受盡天下士紳之心,這一來。嘉靖要內陸七省繳納賦稅的事情怕是要受到不小的阻礙,七省士紳必然會極力反對。
這主子可能比嘉靖還難侍候,翟鑾暗歎了一聲,才躬身道:“殿下高瞻遠矚,實非下官等能及萬一。”
“殿下聖明。”薛良輔也連忙躬身道,他也沒料到胡萬裡手段如此高明。
見朱希忠也躬身,胡萬裡含笑擺了擺手。道:“少些奉承,多些諫言,本王不塞言路,不因言罪人,著楊爵晉左僉都禦史。”
楊爵沒想到益王不僅沒有降罪,反而還擢拔他為正四品的左僉都禦史。如今都察院根本沒有大員,這實際上是讓他掌管都察院了,他在嘉靖跟前因言而下詔獄,在胡萬裡面前因言而擢升,心裡不由的暗自感慨,忙躬身道:“下官謝殿下恩典。”
“內閣也不能由仲鳴一人扛著。”胡萬裡接著道:“你們議議,篩選兩個適合的。不一定要局限於翰林,有真才實學的都行,最好要熟悉部務的。”說完,他便起身,轉進了後殿。
翟鑾忙帶頭伏地跪送,心裡卻是暗暗驚訝,要熟悉部務的?難道益王沒有讓薛良輔進內閣的意思?不局限於翰林出身的又是什麽意思?難道是要自個舉薦薛良輔?
薛良輔卻根本就沒想過要入閣,他自己有多少斤兩他很清楚。他心裡著急的是銀子,胡萬裡整編邊軍,這一年二三百萬的銀子從哪裡來?見一眾官員起身退出,他也緩步走出大殿,才出殿,大太監蘇雲路便匆匆趕了出來,躬身道:“薛大人留步。殿下宣召薛大人和劉思武、李健兩位將軍。”
薛良輔、劉思武、李健三人跟著進了書房,見禮之後,胡萬裡便含笑,道:“坐。”待的三人落座。他才接著道:“命令王富貴率師回倭國,再給他加三十艘戰艦,將大內家的大森銀礦給我搶了,大量擄掠奴隸開采銀礦,一年至少給我上繳一百萬兩。”
“是!”劉思武忙敬禮道。
“三鎮的新軍要抓緊時間訓練。”胡萬裡略微沉吟,便直言不諱的說道:“嘉靖可能會與韃靼聯手,明年開春就會反攻京師,時間不多,必須抓緊時間訓練,再有,護衛隊的騎術也必須加強訓練,遠征西北,不會騎馬可不行。”
“是,屬下遵命。”劉思武、李健連忙應道。
“殿下。”薛良輔沉吟著道:“這可是近十萬新兵,軍餉、軍裝、火器裝備和實彈訓練,這至少得四五百萬銀元,邊軍的募兵月餉才一塊銀元......。”
“吃糧當兵,那是提著腦袋賣命,月餉兩塊銀元不算高。”胡萬裡不急不緩的道:“大明的武人地位低,要改變這個現狀,首先就的改善兵丁的經濟狀況。”略微一頓,他才道:“這筆銀子不難湊,你們倆先下去準備,有關嘉靖與韃靼的情況不要外泄。”
“是,屬下告退。”劉思武、李健兩人敬禮離開。
待的兩人離開,薛良輔終是忍不住道:“殿下究竟如何籌措這幾百萬銀元?動用銀號還是慈善?”
“幾百萬銀元就難倒了東興港,豈不讓天下人笑話?”胡萬裡微微搖了搖頭,才含笑道:“無須動用其他的,就從玻璃上面就能賺到這筆銀子!”
玻璃?薛良輔一愣,道:“玻璃如今確實是供不應求,但生產有限,再怎麽著也不可能一年賣出幾百萬銀元?”說到這裡,他心裡一跳,胡萬裡改不會是想把玻璃的技術轉賣出去吧?那可是實實在在的殺雞取卵!他當即便道:“殿下,玻璃技術可不能轉賣。”
“當然不會。”胡萬裡輕松的笑道:“玻璃才剛剛開始賺大錢,怎能轉賣技術?”說著,他呷了口茶,這法子他也是剛剛回書房的路上才想到的,略微一頓,他便道:“其實大明不缺銀子,要賺幾百萬銀元不是什麽難事,你去‘匯通銀號’以東興港的名義張貼一份告示,尋找北直隸的玻璃製品經銷商。”
“經銷商?”薛良輔一愣。
“對,經銷商。”胡萬裡肯定的道:“以後東興港的玻璃銷售不再是無序的亂買,而是向賣鹽那養按地域劃分,包片銷售。”
一聽這話,薛良輔登時就明白過來,鹽商賣鹽的法子他自然清楚,他登時就喜笑顏開,“殿下這法子實是妙不可言。不知這北直隸的經銷權,殿下準備賣多少?”
“公開拍賣。”胡萬裡含笑道:“北直隸可是一個大市場,底價就以五十萬銀元起底!”
五十萬銀元!薛良輔一個激靈,一個北直隸的經銷權就賣五十萬銀元!少爺這是想銀元想瘋了!照這個價格,大明兩京十三省,能賣多少銀元?半晌,他才喃喃著道:“殿下。五十萬是否太高了?”
“太高?”胡萬裡瞥了他一眼,微微搖了搖頭道:“佐卿不懂經商之道,這經銷權一百萬都不高!這不是一年二年的生意,也不是十年八年的生意,這有可能是幾代人的生意,你明白不?東興港玻璃製造技術天下無雙。而且還能不斷的推陳出新,只要東興港的玻璃作坊不垮,這生意就能夠綿延傳承下去,就算是改朝換代,也不受影響。
東興港的玻璃作坊會垮嗎?會!但要說數十年內會垮掉,怕是沒人會相信,東興港的玻璃製品如今可是品種繁多。北直隸八府二州之地,一年的利潤至少高達數萬甚至十萬以上!你說一百萬的經銷權貴不貴?而且他們轉手就可以分包給下面的八府兩縣,你說有沒有人爭搶?”
“不貴!”薛良輔連連點頭道:“這簡直是一本萬利!定然要群起而爭!屬下馬上就安排人去張貼告示。”
東興港征召北直隸玻璃製品經銷商的告示在‘匯通銀號’大堂內一貼出來,‘匯通銀號’的掌櫃何士嘉就有些發呆,他還以為東興港是以這個法子來償還他們銀號的欠銀,一看起底價是五十萬,他也禁不住嘀咕,“還真是想銀子想瘋了!”
張貼告示的夥計瞥了他一眼。輕笑道:“何掌櫃的,您今兒可是走眼了......。”說著他便將薛良輔教他的話說了一遍,而後才笑道:“何掌櫃如今還覺的貴嗎?咱老爺可是說了,允許合夥競爭購買這經銷權。”
“不貴,不貴,確實不貴。”何士嘉連連點頭道,隨即便吩咐道:“夥計。趕緊的,馬上去通知咱銀號的大客戶,就說是大好事!”
‘匯通銀號’的夥計一通知,京師的富商巨賈立刻就聞風而來。何士嘉依樣畫葫蘆的解說了一遍,一眾商賈富戶立刻就急不可待的打聽公開拍賣的時間和地點,大明的玻璃製品就隻東興港的玻璃作坊生產,隻此一家,別無分號。
玻璃在京師的銷售情況也相當火爆,各種大小不一的玻璃鏡,裝窗戶的平板玻璃,玻璃製的杯碗盤盞,酒瓶花瓶燈罩蠟台等等幾乎都貨一到就被搶購一空,根本就沒有庫存的,往往都需要加價提前訂購,這其中的利潤,一般的商賈都清楚。
雖說東興港長袖善舞、生財有道,但這對經銷商來說,何嘗不是百年難遇的大好機會?五十萬銀元的起拍底價確實有些高,但相對於玻璃製品的利潤來說,根本就不算回事!聽聞拍賣會在半月後舉行,地點就在‘匯通銀號’後院,一眾富商巨賈便呼朋喚友找地方去商議,誰都清楚,這不是五十萬能夠拿的下來的,即便翻一番也未必能夠拿下來,不合夥,誰心裡都沒底。
這邊廂商賈們忙著呼朋喚友,摩拳擦掌的準備競爭東興港玻璃製品的經銷權,那邊廂益王準備明年增開一科恩科的消息也不脛而走,很快就在京師傳揚開來,這可不是小事,科考正科是三年一次,增開一次恩科,那是極為難得的機會,對於寒窗苦讀的士子來說,等若是多了一次躍龍門的機會,誰不關心?
正陽門,‘望江南’茶樓,這是正陽門附近最大的一家茶樓, 生意極好。
午後,胡萬裡一身長衫,搖著一把折扇隨意的進了茶樓,掃了一眼大堂,便在小二的引領下上了二樓,上的樓梯,看了一眼樓梯正對著的牆壁,他微微一笑,對小二道:“在下有副對聯要貼在此處,不知可行?”
小二白了他一眼,道:“客官,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談不上大家,不過,卻是一副極好的對聯。”胡萬裡說著便從袖中抽出卷好的對聯,遞了過去,道:“先懸掛一下,如何?”說著便丟了一塊銀元過去。
見他出手如此大方,又只要求懸掛一下,小二還以為是他寫的,為了揚名,衝著這塊銀元,即便被掌櫃的責罵,他也認了,當即便笑吟吟是道:“客官稍後。”說著便顛顛的搬來椅子,小心的將那副對聯掛上。
這邊的舉動早就驚動了二樓的一眾茶客,能上二樓的,多是士紳商賈,當即就有兩個士子踱了過來,一見對聯,兩人不約而同的喝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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