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收錢?那我換成豬肉?”韓老六抿了抿嘴唇,有些不情願。
豬肉可是緊俏貨,即使有錢有肉票,想要買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你想什麽呢!廠長能看得上你那一點肉?”楊為民不屑地撇撇嘴,端起桌子上的搪瓷缸子喝了一口。
然後,壓低聲音盯著韓老六的眼睛說道:“你們車間的倉庫裡有一批貨”
楊為民把自己的想法講了一遍,當然了,他是以楊廠長的名義,讓韓老六把這批貨偷偷的搞出來。
楊為民雖是物資科科長,並不足以讓韓老六冒著違規的風險,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楊廠長就不同了,他現在掌控著韓老六升遷的大權,韓老六不得不謹慎對待。
果然。
楊為民的話音落了,雅間內頓時一片寂靜,韓老六臉上各種神情不停的變幻。
他當了這麽多年車間副主任,自然不會相信那批貨物是部委調配錯誤的結果。
部委在貨物的分配上,確實會出現錯誤,只是當錯誤發生時,一般都是通知後勤處,由後勤處出具正規手續,把貨物從車間帶走。
像這種偷偷摸摸的把貨物夾帶到卡車上,帶離軋鋼廠,明顯不合常理。
至於楊為民剛才說部委怕此次錯誤一旦被外人悉知,會影響到部委的聲譽,韓老六更是不相信。
只不過是貨物調配錯誤,並沒有造成嚴重的影響,哪裡會影響到聲譽。
再說了,部委從來不會利用這種手段掩飾自己犯下的錯誤。
那麽原因只能是.
只能是楊廠長需要這批貨物!
這個念頭浮現在韓老六的腦海裡,他心中忍不住驚歎,楊廠長隱藏得實在是太深了,他在工廠裡一向以正直著稱,誰想到暗地裡會作出這種齷齪的事情!
韓老六腹誹兩句,開始思索自己是否應該幫助楊廠長。
多年接受的教育,以及為人的原則,都讓韓老六拒絕楊為民。
但是。
楊廠長掌握著他升遷的希望。
如果拒絕了楊為民,這次晉升必然泡湯。
一邊是做人的原則,一邊是期盼已久的晉升,韓老六一時拿不定主意。
楊為民看到他神情猶豫,心中一動,笑道:“老哥,你放心,這件事情即使出了紕漏,也不會連累到你。”
“.老弟啊,那麽大一批貨物,在車間的倉庫裡不翼而飛,我身為車間副主任,能脫得了乾系?”韓老六苦笑兩聲。
楊為民解釋:“老哥,那批貨物之所以存在,是因為我們後勤處的單據上記錄了它的數量,如果我篡改了單據,而你把車間的入庫記錄燒掉,誰又能證明它的存在呢!”
這話讓韓老六眼睛一亮,激動得拍起大腿。
“對對,果然是個好主意,單據上沒有記錄,貨物就不存在,既然不存在,跟我老韓就沒有關系!”
“老弟,這件事老哥幫你幹了,那我晉升的事情”
“你放心,只要貨物運出軋鋼廠,下次廠委會上,廠長就會宣布你的任命書。”
楊為民嘴角勾起一絲陰冷,端起搪瓷缸子輕輕啜飲一口。
呵,五百塊錢到手了。
就是這麽簡單。
機智如我楊為民.
雅間外。
徐慧真隔著木門,聽得雖然不真切,但是也把他們的談話內容聽了個七七八八。
衛東兄弟將被免職了.
韓老六即將接任
楊廠長要把一批貨物運出軋鋼廠
這一個個驚爆的消息,震得徐慧真耳邊轟轟作響。
不,不行,我得趕緊告訴衛東兄弟。
就在這時,包廂內傳來一道聲音,“怎麽這麽久了還不上菜,像話嗎!我得去催催”
聽到腳步聲響起,徐慧真連忙端著托盤,躡手躡腳的返回樓梯口。
她整理一下頭髮,讓自己的神情看上去跟平常一樣,待看到雅間的門打開,這才緩步走過來。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今天的客人實在是太多了,耽誤了二位。”
韓老六從雅間內出來,看到徐慧真才剛走上樓,自然不會多想。
他伸手從徐慧真手中接過托盤,笑著說道:“老板同志,麻煩你快一點上菜,別耽誤了我的事情。”
“行,你就放心吧。”
回到樓下,徐慧真把招待雅間的事情交待給了小酒館的副經理。
她騎上自行車,冒著嚴寒直奔四合院。
待看到四合院的大門淹沒在夕陽中的時候,徐慧真有些猶豫了,蹬著腳蹬子的雙腳緩慢了起來。
此時已經是下班時間了,於莉肯定也在家裡,她冒然上門的話,肯定會讓於莉生出別樣的心思,說不定會引起不必要的家庭矛盾。
不過。
這件事關系到衛東兄弟的前程,如果不及時告訴他的話,徐慧真今天晚上估計連覺都睡不著。
徐慧真正不知該如何辦才好,身後傳來一陣自行車軲轆摩擦路面的聲音。
她回過頭,頓時愣住了。
只見陳雪茹騎著自行車晃晃悠悠的從遠處駛來。
有陣子沒見了,陳雪茹的面色雖然有些憔悴,精氣神卻遠勝以前,一雙烏黑的眸子裡閃爍希望的光彩。
陳雪茹此時也看到徐慧真,見徐慧真站在距離四合院不遠的地方,心中頓時有些吃味。
這小賤人肯定是來找李衛東的!
陳雪茹這段時間整天待在工作室裡縫製工裝,常常跟李衛東接觸。
接觸得越頻繁,她越覺得這個年輕人不錯,為人有擔當,還細心,懂得關心人,照顧人。
每天李衛東在吃飯的時候,都不會忘記給她帶一份,並且為了讓陳雪茹不至於勞累過度,還為陳雪茹制定了作息時間。
每次工作兩個小時,需要到旁邊的小房間內休息半個小時。
這些看似不起眼的行為,讓陳雪茹產生了從未有過的感覺。
這輩子還沒有人對她這麽好過,在以往,陳雪茹都是付出的那一份,並且她的付出換來的都是背叛。
她有點後悔沒有早一點認識李衛東。
如果當年還沒有結婚的時候認識李衛東,她說不定有機會
可惜,現在後悔也晚了。
陳雪茹現在已經不奢望能夠跟李衛東結婚,只希望能經常的待在他身旁。
要做到這一點,必須把徐慧真這個勁敵攆走
所以。
看到徐慧真,陳雪茹沒有絲毫猶豫,騎著自行車奔了過來。
自行車徑直駛向徐慧真,待車軲轆幾乎碰到徐慧真的小腿,陳雪茹這才捏下車子閘,停下了自行車。
“陳雪茹,好久不見了,你這陣子在忙什麽?”徐慧真主動打招呼。
她微微抬起下巴,斜睨徐慧真:“徐慧真,我的事情跟你沒關系,我問你,你今天來到這裡是不是來找李衛東的?”
陳雪茹的直截了當,讓徐慧真有些驚慌,她沒有想到陳雪茹也認識李衛東。
一朵紅暈浮上白皙的臉蛋上,徐慧真支支吾吾:“你胡說什麽呢,我是在散步”
“散步?哈哈,徐慧真,你聽聽自個的理由!”陳雪茹見徐慧真一臉窘態,心中升出一些快感,繼續譏諷道:“有騎著自行車散步的嗎?況且現在你是小酒館的老板同志,此時正是晚飯時間,你不在小酒館招呼客人,跑到南銅鑼巷來散步?”
“我,我”
徐慧真本也不是柔弱的性子,被懟幾句後,也發起了火。
她杏眼瞪圓:“陳雪茹,你別說我了。我問你,你來這裡幹什麽?”
“你家住在牛皮胡同,距離這裡七八裡地,天眼看就黑了,你不回家照顧候魁,來到這裡有什麽事情?”
候魁是陳雪茹跟第一任丈夫生的兒子。
候魁出生後不久,她的第一任丈夫便拋棄了拋下陳雪茹母子倆去了美國。
“我,我”
這次輪到陳雪茹說不出話來。
今天她特意早早的下班,是想著溜進四合院裡,偷偷看一看李衛東的妻子長得怎麽樣?
她已經打聽過了,李衛東的妻子叫做於莉,是街道辦的乾事,雖然職業地位比她高一點。
但對於女人來說,容貌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於莉長得不如她的話,那麽她就有機會了。
只是,這種事是萬萬沒辦法說出口的。
陳雪茹支支吾吾了片刻,翻了一個白眼:“你管我那麽多。”
“.”徐慧真。
“.”陳雪茹。
兩個同樣的問題,兩個同樣的回答。
兩個曾經情同姊妹的女人沉默了片刻後,都‘噗嗤’笑出聲來。
徐慧真扎好自行車,走到陳雪茹跟前,笑著說道:“雪茹,你還是沒有變,就跟一朵帶刺的玫瑰似的。”
“你呢,還不是一樣,看起來人畜無害,但其實心機很重。”陳雪茹一如既往的諷刺徐慧真。
徐慧真此時也不生氣,淡淡的笑著說道:“我有急事找李衛東,只是現在不方便進去,你能不能幫我捎個信給他。”
聽到這話,陳雪茹也顧不得跟徐慧真鬥嘴了,神情正經起來:“什麽事情?”
徐慧真把楊為民和韓老六商量的事情告訴了陳雪茹。
她看到陳雪茹臉色蒼白起來,額頭沁出豆大的汗滴,心中感覺到有點不對勁。
即使陳雪茹認識李衛東,也不用這麽驚慌啊。
難道
徐慧真心中咯噔一下,佯裝有些不解的問道:“雪茹,你怎麽這麽著急啊。”
陳雪茹挎上自行車,不過身上穿的是旗袍,瘋狂的蹬著自行車,消失在遠處。
一句話隨風飄蕩到徐慧真的耳邊:“我現在剛接了扶貧車間的訂單,要是李衛東那小子被趕下台的話,我的訂單肯定得黃了!”
看著陳雪茹的背影,徐慧真秀眉緊蹙,俏麗的小臉上浮現出一絲疑惑,喃喃道:“僅僅是訂單嗎?”
沉思片刻,徐慧真突然抬起頭,看著已經沒有人影的遠處。
“對了,現在是下班時間,陳雪茹怎麽往軋鋼廠的方向去了。”
“難道她知道李衛東現在還在軋鋼廠裡?”
“這麽說,她經常跟李衛東見面”
“他們說不定”
徐慧真了解陳雪茹的性子,陳雪茹看似灑脫,做起事來不管不顧,就跟一個長相漂亮的女孩子似的。
其實內心卻很柔弱,一旦認準了哪個男人,就會對那個男人掏心掏肺,要不然要不會連續被兩任丈夫騙。
她要是看上了李衛東.
徐慧真想到這裡,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覺得今天晚上肯定會失眠。
夜幕下的軋鋼廠異常安靜,喧囂了一整天的機器終於得到了休息的時間。
陳雪茹騎著自行車剛走到軋鋼廠大門口便被保衛科的保衛乾事攔住了。
“同志,現在已經下班了。”
“是啊,不過我把東西忘在廠裡了,想取出來。”陳雪茹沒想到會被攔住,強作鎮定。
那個保衛乾事上下打量陳雪茹,搖搖頭:“不行,廠裡面有規定,下班之後,沒有領導的批準,工人不準再進廠,特別是現在已經天黑了,要是出了事情,怎麽辦?”
看到陳雪茹是女同志,那保衛乾事想了一下,又解釋道:“你可能也聽說過,一年前,一個叫棒梗的家夥趁著我們不注意,從外面跑了進來,他本來是打算割豬尾巴的,一時不注意被豬咬住了屁股。在醫院住了很久才出院。”
“由於他年紀小,上面並沒有過多處罰他,不過我們這些保衛乾事就慘了,那個月的獎金全部扣除了。”
“所以,還請你能夠諒解。”
聽完保衛乾事的解釋,陳雪茹知道蒙混進廠是不可能的了。
她看看燈光明亮的門崗室,笑著說道:“小同志,我能在這裡待一會嗎?等一個人。”
“等人?那當然可以, 只要你不進到廠裡面,怎麽樣都可以。外面太冷了,你趕緊進來吧。”
那保衛乾事拉開門把陳雪茹讓進門崗室內。
門崗室內有兩個值班的同志,另外一個年紀稍大一點。
見到陳雪茹,他隱晦的皺皺眉頭,不過也沒有多說什麽。
陳雪茹在門崗室內等了足足兩個小時,也沒看到李衛東出來,她沒有吃晚飯,此時已經餓得前心貼後背了。
聽到陳雪茹肚子咕咕叫,那位年輕一點的保衛乾事好心的說道:“同志,要不你還是先回去吧,天已經這麽晚了,你等的人,可能已經走了。”
“不了,我再等一會。”陳雪茹搖搖頭。
她清楚李衛東的工作作風,每天李衛東都會工作到半夜,才會回去休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