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也不著急,淡淡道:“愛卿因何反對?”
史浩拱手道:“啟稟陛下,林平之不過是一幸進之臣罷了,小小年紀能佔據錦衣衛指揮使同知之位,已經是邀天之幸、皇恩浩蕩,陛下垂愛了,又有何德何能升任都指揮僉事一職,更勿論要暫攝寧夏民政這樣的重擔。”史浩很是不屑道:“都指揮僉事乃是軍中高官,國之大事,在祀與戎,軍國重職又豈能交付一黃口小兒!陛下此舉將置國之大事於何地。”
不得不說史浩這一番話當真是擲地有聲,振聾發聵,再配上史浩那一臉正氣凜然,只聽得四周一眾官員連連點頭稱讚不已。
朱厚照卻是笑道:“朕沒有直接封其為都指揮使,而是封其為都指揮僉事便是想要他多加磨礪,如此又哪裡危及到軍國大事了?”
史浩當即怒道:“名與爵乃國之重器,豈能無功而賞,臣懇請陛下三思而行。”
朱厚照面色一下陰沉了下來,冷冷的盯著史浩道:“這麽說卿家是堅決反對朕對林卿的封賞了!”
史浩堅定的點頭道:“臣身為督察院左副都禦史,職責所在,絕不能坐視陛下亂了國法綱紀。”
朱厚照點點頭道:“也好,史愛卿也是憂國憂民,這樣也好辦,朕便讓史卿家前去寧夏傳旨,正好也可以在一旁監督林平之的行為,如有不妥,朕再奪取他的都指揮僉事之職。”
史浩聞言大驚失色,他沒想到天子玩兒的這麽絕,現在寧夏是什麽樣子自己完全不知道,就這麽懵懵懂懂的一頭撞進去,死了都沒地方喊冤去,當即道:“陛下,臣年事已高,更不通軍事,如何去的寧夏,臣不怕死,但恐耽誤陛下的平叛大事。”這番話說的鏗鏘有力,將貪生怕死說的理直氣壯。
朱厚照冷聲道:“史卿家莫要妄自菲薄,朕記得你比那安惟學還要年輕著兩歲吧?”
一旁的劉瑾忙道:“陛下愛惜臣下,連這等小事都一清二楚,果然如此,而且他們還是同窗好友,莫逆之交。”
史浩面色大變,怒道:“胡說,本官和那安惟學賊子有何關聯,你著閹賊莫要血口噴人。”
劉瑾也不著腦,只是對朱厚照道:“陛下,奴婢不敢妄言,那安惟學與史大人的交情滿朝皆知,他們一個貴為左副都禦史,一個為右副都禦史,自稱乃是伯牙子期的知音之交,二人多有禮尚往來,別的不說,史大人每日用來納涼的折扇便是安大人親筆所寫。”
朱厚照笑道:“還有此事?史卿家,既然如此,你不妨將你身上的折扇拿出來給朕一觀如何?”
史浩此時已然大汗淋漓,他如何不知道劉瑾所言千真萬確,自己不想承認,可是哪怕自己鐵嘴鋼牙,這物證卻無可抵賴,更何況這物證現在卻是還在自己身上。大明朝文人之間風行互贈折扇,這也是一種風尚,自己和安惟學同為副都禦史,彼此也卻是又不少往來,但是現在扯上了謀反大罪,這如何是好?
看著手足無措了史浩,朱厚照冷笑道:“看起來朕的話真的已經沒人當回事了,就連借看一下折扇都讓史卿家如此抗拒。”
史浩再也撐不下去了,跪倒叩頭道:“陛下,微臣有罪,但是微臣和那安惟學賊字相交只是因為同僚之宜,別無其他。”
朱厚照道:“是否有其他,朕自會查實。馬永成,你便待朕問一下史卿家,要記住認真詢問,不得含糊其辭。”
馬永成大喜,今天雖然抓了不少官員,
但是三品以上的大員還沒有一個,自己正覺得不過癮呢,現在有了這個機會自然不肯放過,當即跪倒接旨,隨即派人將已經癱軟在地的史浩拖了下去,在拖走史浩之前,馬永成還沒忘了從史浩的袖口裡面把那柄折扇搜出來呈給朱厚照。 朱厚照打開一看,山面上畫了一個文人攬著一個書童正在遊山玩水,而一旁所題的正是南梁蕭綱的那首《孌童詩》。
朱厚照冷冷一笑,將折扇一丟道:“好一個正人君子,你們都看看,我大明朝堂上都站了一些什麽樣的人物。馬永成,要注意查一下,就算那史浩與安惟學造反無關,也要查查他和安惟學之間有沒有其他的勾當,務必詳查。”
馬永成忙不迭的點頭領旨。
朱厚照平複了一下心情,對劉瑾道:“有沒有擬好旨意?如果擬好了送交閣老,前方軍情緊急,今日就把事情給辦了。”
這次沒人再出來搗亂,劉瑾擬好了聖旨,雙手交給李東陽道:“閣老,請您草擬。”
大明的聖旨流程其實很繁瑣,聖旨的製作有非常嚴謹規范的程序的。必須先由內閣草擬,也就是打好草稿,然後送進宮請皇帝批閱,一般司禮監秉筆太監會用紅筆寫上批改意見,這叫批紅。然後再發回內閣,重新謄寫在聖旨專用的布料上,這叫製誥,最後是送進宮去,重新核對過後,由尚寶監掌印太監加蓋寶璽。這樣的聖旨才算是真正的聖旨,否則聖旨就是非法的。
大明朝除了洪武皇帝可以言出法隨,永樂皇帝也勉強可以,後來的皇帝話語權越來越小,直到成化皇帝的時候,皇帝的權威才多少有些回歸,但是被弘治皇帝十幾年的勵精圖治又給打回了原型。朱厚照任天子五年,今天還是自己第一次主動頒布聖旨。
李東陽看著劉瑾遞過來的旨意,心中五味雜陳,他的確不願意天子成為傀儡,但這也不意味著他願意天子大權在握,他一直希望能有一個平衡點,但是這個平衡點似乎根本找不到。
李東陽緩緩的對朱厚照跪倒道:“陛下, 老臣年事已高,實在不勝首輔之職,望陛下允臣乞骸骨。”
朱厚照聞言歎道:“唉,朕明白,現在國事如此艱難,更有朝臣犯上作亂聚眾造反,朕的江山現在也是風雨飄搖,閣老在這個時候離開朕能理解,聖人尚且說:‘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閣老如此做也是人之常情,朕自幼年便與閣老相識,閣老也算是看著朕長大的,既然閣老去意已決,朕也不能忘懷閣老多年的情分。不過現在國事艱難,朕也沒什麽好東西可以送給閣老。劉伴伴,你速去后宮找皇后一趟,便說現在國庫空虛,連送閣老還鄉的贈金都拿不出來,請皇后將她的金簪等物拿來贈與閣老,也算全了我們君臣相識一場之情。”
朱厚照這番話說的李東陽面色一陣紅一陣白,差點背過氣去,他算看出來了,他如果不寫這道聖旨,今天的事情如果傳出去,他就是被千夫指萬夫罵,死後八成還要得一個繆醜得諡號。
李東陽當即顫巍巍道:“陛下不必如此,老臣實在是怕年老體衰耽誤陛下的大事,既然國事如此艱難,老臣就算是拚上最後一口氣也要為陛下撐住這大明江山。”
朱厚照起身降階而下親手攙起李東陽,目中也有淚花:“昔日父皇在世之時便讓朕多多求教閣老,閣老既然身體不適,自然應當多加休息,在大事之上替朕把把關也就是了。”
李東陽是個君子,見皇上如此對待自己,也是老淚縱橫,心理得不快也就跟著煙消雲散了。焦芳、張彩在一旁默聲不語,唯有楊廷和面色如常,也不知道他在想著什麽。